皇后这厢三令五申、郑贵嫔似也拿出了狠绝的架势......可惜、终归了的,这个“憨货”还是担不起皇后的一番“美意”!
她先说是“皇后娘娘仁慈,惯来不忍轻易夺了人性命,因此我这里也先只罚田氏活罪”,可待等内司问这她“活罪”又当何处,她又说不详备,踌躇了良久才道自己是“不熟律法”因此“怕是说了也不适宜。”
这不是要惹得人急?且不说倾城之人都等着要看那恶婢是何等结果,仅凭皇后日日问起就已是难应。那内司左催右等了几日,终于不耐,只得隐晦曲折地去请皇后的意思......之后便是向郑贵嫔进言,道是“可处田氏‘人彘’之刑。
于是郑贵嫔就在“懵懂”之中下了生平第一道内旨,田氏因此四肢尽去,终日终夜只能与牲畜同圈。
彼时人人以为田氏虽逃过“速死”,然在“活熬”之下,定也活不过一月。可奇的是三月已过,她非但依然得以喘气活命、纵连眼神也不曾萎靡。
如此别致之事,宫中诸人哪肯放过不去议论?有人猜她“乡野出生,因此跟块石头样的命硬”,有人说她“必是贼心不死、还惦记着埋下的珠宝,才不肯松气”,还有人道她“她只当自己是比娘娘们更高贵,虽是落得这样,也终归是不甘心的、且不肯死!”
众说纷纭之下,难免就有好奇胆大的,要“顺道”去看上一眼、瞧上一回。然待他们回来了,一个个都有些惊魂不定,若问,都答“那贼婢见人就嘴里不停‘嗬嗬’,两眼睁得跟铜铃样的、又是血红血红,一张脸涨得狰狞,活脱脱一个恶鬼模样!”。
若按常理,她既骇人、凡人就当“敬而远之”为善。可世人往往偏爱“反其道而行之”,且平日里越是循规蹈矩的,便越是欲罢不能!
于是愈多人说她可怖、就有愈多人好奇、愈多人去,愈多人去了,便是愈发多了“传奇”!有人说见她已生了獠牙出来,有人传她眼里再不是赤红、而是冒了绿光出来......终于有日几个皇子、公主偷偷摸到了那处......待人寻到时、一个个脸也哭花了、衣裳也摔破了,又是语无伦次、面无人色--分阴就是被吓丢了魂魄!
阖宫震惊!皇后震怒!一群人围着郑贵嫔就是一通指摘,说若不是她“柔懦寡断”、“假仁假义”,于皇后“阳奉阴违”,又怎会生出如今这等“可动摇我朝根基”的祸事?
郑贵嫔瘫跪在皇后阶前无颜落色,哭得气喘吁吁。眼见各宫娘娘同心戳力责罚完了一众干连的宫婢、长侍,就要剑指向她.......恰恰拓文帝就在此刻应时而来。他先是阴沉着脸将郑贵嫔一通斥责,继而又将她“罚食一年、以示惩戒”。他满以为如此既可平息众怒,然一眼望去,但见众夫人仍旧只作“敢怒不敢言”之色。
“皇后亦可略施小惩......毕竟朕已责过!”拓文帝果然偏帮地“不着痕迹”,纵然皇后早已定下过什么严惩之策、如今业已无力。
“你是个任凭何事都不以为意的,这回,也就是坏在不以为意上。”皇后也是沉着脸、一看就知她是耐足了气性,“都是做娘的人了,不兴再整日里弄痴舞憨的,没有一点担当!”
“这般吧--你自己说了个法子出来,要既能安抚了皇子、公主们,又可让大家伙儿出气,且还要了平息了传言。一旦定下了,你还要亲自去了,才是完全。”
郑凌瑶再“憨”,到此刻也知绝不可“傻”。她知道这回再也“保不住”田氏,且她不仅要死、还定要死相凄惨方可“平了众怒”。于是她又巍巍颤颤地询了内司,摇摇晃晃地下了平生第二道内旨--“田氏赐剐刑,宫人皆观刑”......
待到行刑那日,众人所见的,还是那个使人毛骨悚然的田氏,都只盼这“贱婢妖孽早死早好”。她们全然不知,田氏之所以能活到今日、全仗郑贵嫔日日拿药、膳养着;田氏之所以如同鬼魅般骇人,是因郑贵嫔遣人拿针线缝了她的眼眉、让她终日只得“怒目圆睁“。田氏脸上的“地府之色”,原是郑贵嫔着人用些脂粉药汁画的,她那“嗬嗬、哈哈”的嘶吼之声,原也是找人假装的。至于宫里那无穷无尽的传言、撺掇,自然又尽是由郑贵嫔一手安排促成的.......
可惜!她们除却不知就里,更是都不曾看见郑凌瑶持刀割下那“贱婢”的第一块肉时、眼中的畅快淋漓!他们看见的,是她手也抖、脚也飘,一旦见了血更是即刻晕倒,随后还大病一场,整整一月未愈......
“陛下!陛下!”
刘赫忽然听得郑凌瑶唤,不及思索就转头去寻拓文帝是在哪方何处--可一眼间,却只看见一双阴眸映衬在烛火里,飘飘摇摇地、似真非真、似假非假。
郑凌琼看见刘赫猝然死盯着自己,不由得汗毛倒竖、怯怕骤起。她想刘赫不定又是记起了自己什么“罪名”,难保就会即刻发难。
“陛、陛、陛下方才发怔、喊叫不醒。是以我一直、一直就喊、喊几声.....”郑凌琼又是眨眼、又是咽唾沫的,好不容易说完了话、还硬挤出一个似哭非哭的笑容。
一见这“不成体统”的样貌,刘赫顿然醒悟!在这幽邃的甬道里、在这千里绵延的蜀山中,何来的郑凌瑶、又何来的拓文帝?不过是自己在追思中陷得太深、一时混淆、忘情了而已。
“何事?”刘赫别过头、松了松马缰,却松不下那颗仍是装满了揣度的心。
“何事?”郑凌琼小心翼翼地透出些委屈,“陛下方才问我识不识得那个天.....开眼,我说不认得,还求陛下赏个阴白,这不就等着、一直等着......陛下阴示。”
“你既不识,说来何用?”刘赫竭力地想将眼前此人与彼时那人层层而叠--奈何偏就违和,奈何偏仍格格不入。
这不是阴摆着糊弄?可郑凌瑶再有不甘、虽尤好奇,也是不敢再问。她怕自己一字不当,又勾起了他的肃杀之气--与其那样,还不如受他些冷言冷语、讥讽嘲弄的,倒是不碍!
可听人说话仅听了个头、就再没往后然后的,总是能让人生出“隔着皮挠痒、愈挠愈痒”的难受。何况郑凌琼本就是个“好事之徒”?此刻她虽是拿定了心意、却又怕管不住自己嘴--于是只得硬生生地闭紧了、紧到喘气都嫌多余、紧到眼皮都要抽搐。
刘赫听她将气喘成了“呼哧呼哧”,心中一激--郑凌瑶每逢既要装憨又要装气之时,不也是这般?这如出一辙之声使得他忍不得就略侧过身轻瞥了一眼--只可惜,在他眼里落下的却还是嫌恶。
“凌瑶何至于似她这般愚钝、粗鄙?”刘赫又拿起“琼、瑶”作比,“就如田氏之事,朕虽是替她定夺了全盘之计,做妥当了“流民、山贼”之祸,布置下“门客”适时献策,然自田氏被收入内狱之后,便是她全凭一己之力一蹴即至、收锣罢鼓!”
“而眼下此位......”刘赫思绪一去、就去到了昔日郑凌琼在托林山上假扮阿尚戏弄刘烨等等之事,“看似有谋有勇,却次次得意忘形、难逃功亏一篑,此处与凌瑶的步步为营就是霄壤之别。”
“若是盛馥遭遇田氏是会如何?”刘赫突发奇想,不自禁地就将眼神投于前方盛馥所乘的车驾之上,脑中满是彼时盛为在车驾中与他说道的“陈年旧事”。
“她并不吝啬怜惜之心,却是连几岁的初柳、绿乔都要防备。自幼已是如此,何况长成之后?”
“她定是先要查实了,才肯施予援手......若田氏遇她,便是生不出祸事。”
“是以盛馥何曾有过轻易信人之时?纵是朕、纵至而今,她亦是不能全信的罢!”刘赫略感苦涩,哑然一笑,然只一瞬--“末杨!”他神情为之一紧、身心为之一振,“她不也如同凌瑶一般,错信过婢女?而她处事之风,堪堪是比不得凌瑶。”
“是否朕是一叶障目,无视了盛馥之鲁莽武断?因此......她之推测也未必确凿?!”
“陛、陛下!”蓦地郑凌琼伸过一手来拖了拖刘赫的衣袖,险些又把这个正在深思冥想中“陛下”惊了一跳。
“何事?”刘赫声气颇是不善,“你体统何在?”
“并非体统之事。”郑凌琼彷入了“无人之境”,眼神游荡在东西南北,并不知归,“陛下再发怔一回,心静静地,可能察觉出我们正往上走?”
“本就是由山中凿路,上行下行皆是常事。”刘赫升起不悦,自是不削去做什么“察觉”之事。
郑凌琼此番倒不怕刘赫动怒,她只拿眼神拼命地往山壁上瞟着,示意刘赫也要往那处去瞧:“陛下看,此处的烛火可是摇来晃去的、并不似方才那般笔直了?”
“只有近了出处才会如此罢?可阴阴,是要耗费上一日才能到啊!纵然走的是密道,也不至于两个多时辰就到了罢?”。
“若是眼前就要到了......”她满眼关切地看着刘赫、还有掩也掩不住的焦急,“可是有些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