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岁安乘坐的这趟列车今年刚通,从南京直达大同,不再需要从京城转车,全程四小时车程,比前几年刘岁安回家坐的那趟方便很多。
下午五点钟,列车顺利抵达大同。
伴随着乘务员的通告声,刘岁安摘下耳机,抢在第一个位置下车。
下车后,他刻意放慢步伐,想在下车的人群中找到那个丸子头女孩的身影。
久久无果。
看来她不在这一站下车。
甩甩脑袋,驱散心中怅然若失的感觉后,刘岁安走出车站,叫了一辆出租车回家。
二十分钟后,刘岁安站在了一家不大的书店门前。
书海书屋,刘岁安的父亲苦心经营了二十年的书店,这是刘岁安从小到大生活着的地方,也是刘岁安一家全部的经济来源。
算了算,自己已经大半年没有回家了。
眼前的店面依旧熟悉,却不见了之前总会摆在店门前的自行车,那一般是顾客在店里挑书时,暂时停在店外的。
刘岁安心里涌现出不好的预感。
他推开熟悉的店门。
看到书店内的场景,刘岁安不由瞠目咋舌。
只见九十多平的店面里,横陈着数个空荡荡的书架和书柜,往日数不清的各类图书,如今全部消失,更别提前来买书的顾客了。
发生了什么事?
书店倒闭了?
带着满脑子惊疑,刘岁安迅速掠过堂内的书柜,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二楼。
书店是复式结构,一楼卖书,二楼住人。
“妈,你在吗?”刘岁安喊道。
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从卧室走出,看到刘岁安的身影既惊又喜,嗔怪道:“儿子你怎么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她正是刘岁安的母亲丁爱莹,穿着朴素,姣好的面容透露出掩饰不住的疲惫。
刘岁安顾不得寒暄,急道:“家里发生什么事了,那些书呢?我爸现在在哪?”
“唉,别急,你慢慢听我说……”
见到刘岁安的反应,丁爱莹重重地叹了口气,知道瞒不下去,把刘岁安拉到沙发上,将最近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刘岁安的父亲刘满义最近几个月接触到了一个新鲜玩意,虚拟货币——星星币,并且把一部分积蓄投入进去。
虚拟货币是一种类似股票一样的东西,区别在于,股票有现实中存在的公司做支柱,而虚拟货币如同它的名字一般,完全虚拟。
自从入坑以来,星星币一直稳中向好,市值保持快速增长速度,这给刘满义带来了充足信心。
于是他干脆瞒着丁爱莹,把全部积蓄投了进去。
不止如此,为了凑到更多本金,他还和亲朋好友借了许多钱。
谁知就在半个月前,一直稳中向好的星星币忽然跳水,市值断崖式下跌,一夜之间,不足原来价值的万分之一。
通俗地理解,本来一万元一枚的星星币,如今一块钱都卖不出去,刘满义投入的钱全部打了水漂。
因为这个事,国内外有不少人因为星星币破产,继而想不开跳楼自杀。
半个月前刘岁安看到这些新闻时还津津乐道,开玩笑说,没点实力千万别去碰资本的游戏,大佬们赚得差不多了纷纷撤退,小散户们只能自求多福。
哪曾想到,中招的竟然包括自己家。
说不定就是刘岁安这一笑,扣了家里的功德。
在星星币崩盘之后,刘满义的亲朋好友一个接一个过来要钱,生怕来晚了,刘满义没钱给还自己。
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刘满义是个要面子的人,不想背上老赖的名头,砸锅卖铁也要把这些钱还上。
为此他卖了家里的车,清理了书店里的全部库存,全部折现还给讨债的人。
可惜这个窟窿太大,依然差了七十多万。
刘满义和丁爱莹一商量,以房子做抵押,向银行贷款了七十万,勉强还了大部分。
为了偿还剩下的债务,刘满义买了辆摩托车,日夜兼程送外卖去了。
刘岁安听罢久久不能平静,好一会儿才奇怪道:“我爸经营这个书店二十多年,一直踏踏实实的,怎么会忽然陷进这种事情,嫌生活太安逸了?”
“你别怪你爸,他也是为了等你将来在大城市工作后,给你买一套房,不然你没房子怎么结婚。”
丁爱莹说着说着,眼眶红了起来。
听到丁爱莹的解释,刘岁安差不多理解了刘满义的动机。
老刘家出了个985大学的研究生,刘满义一直引以为豪。
在国内,东南大学并不算顶尖的一批高校,比东南大学强的高校有不少,刘岁安也从来没有因学历自满,他深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不过在邻里间同龄孩子辍学、专科的衬托下,刘岁安的学历让刘满义脸上格外有光。
刘满义接受了邻里间数不清的艳羡,人们总夸他教子有方。
然而他总觉得刘岁安能考上好大学,完全是靠着自己聪明的脑袋,自己做得不够多。
于是他为了给刘岁安在大城市买房,选择了一条充满风险的捷径。
除此之外,刘满义作为一个多少有点虚荣心的中年男人,能在时代前沿利用炒币赚钱,也是一件可以拿出去吹嘘的事情。
刘岁安拍拍丁爱莹的后背,给她拿了一张纸巾擦干眼泪,唏嘘道:
“不是,老刘把书全卖了做什么,我舅舅们好说话,他们那边的钱先欠着,好歹可以把店里周转的资金留着,不至于出去送外卖受苦吧?”
刘岁安清楚地记得,刘满义早年经营书店时,经常一个人扛着一箱书走动,为此刘满义留下了严重的腰伤。
这身体素质送外卖,能受得了吗。
别到时候钱没挣多少,人先进医院了。
丁爱莹又是一声长叹。
“你舅舅他们好说话,舅母就不一定了。各家有各家的难处,大舅家儿子要娶媳妇,二舅家女儿要找工作,唉……”
不一会儿,刘满义匆忙赶回家中。
他听丁爱莹发消息说,刘岁安忽然回家了,于是提前回来看看儿子。
刘满义人还没上二楼,声音先从楼梯处传上来。
“岁安回来了?怎么也不提前说一下。”
刘满义上二楼的速度一点也不比刘岁安慢。
等刘岁安看到他的样子后,鼻子瞬间酸涩,有种难言的感觉。
刘满义本来是微胖身材,皮肤白白净净的,如今却黑了好几个度,身材看起来精瘦很多。
只不过,他脸上的笑容依然是熟悉的样子。
“要不是你昨晚脑子不机灵,在群里发了个消息,儿子也不会火急火燎赶回来。”丁爱莹笑骂道。
刘满义尴尬地干笑几声,看着客厅中的母子二人手足无措。
刘岁安压下内心的酸涩,起身将刘满义迎到沙发坐下,用轻松的语气开玩笑。
“玩币就玩币,怎么上头了啊老刘,就和我打游戏一样,又菜又爱玩。”
不等刘满义回话,刘岁安接着道:“不过无所谓,问题不大。我最近跟着我们张教授做了一个大项目,分到了五十万。现在项目那边还有点东西没收尾,所以钱还要等一段时间。”
“真的假的?”
丁爱莹和刘满义异口同声地惊疑道,说罢二人对视一眼,满是怀疑。
读研两年来没啥动静,家里刚出事,你就做大项目赚钱了?
“我骗你们干啥。”
刘岁安翻了个白眼,表情充斥着对父母不信任自己的不爽,演技狂飙。
“昨天不是和你说我要成为大人物了吗?妈我得批评你一下,你居然不把我的话放心上。不相信的话,可以打电话给张博珩,问问他,我是不是设计了个了不得的算法。”
“他是你教授,还带着你做项目,尊重点。”丁爱莹板起脸说道。
“好好好。张教授的电话还记得吧,他现在可能没那么忙,你们打电话问问。”
刘岁安还在‘义愤填膺’。
“我们不是不信任你的能力,就是感觉有点巧合,家里刚出事你就做项目赚钱。电话就别打了,人家堂堂教授这么忙,没必要打扰人家。”
刘满义说着,脸上五味杂陈,没想到奋斗半生,最后还要儿子给自己收拾烂摊子。
“柳暗花明又一村,这就是人生啊,老刘。”刘岁安作势拍拍刘满义的肩膀。
刘满义把刘岁安的手掸开,笑骂道:“去去去,没大没小的,你再有出息,我也是你老子。”
“行,好,可以。你得答应我,以你这个腰的情况,以后别送外卖了。等我五十万到手后,你要是闲不下来,可以再买点书回来,过过以前的生活,也可以轻松点,以后带着我妈四处转转就行。”
“想啥呢,把你二舅的钱补上后,还有银行贷款要还嘞。”
“能做第一个项目就能做第二个,这只是时间问题,将来就等着在新闻上看到我的名字吧。”
“妈不奢求你多出人头地,平平安安的就好。”丁爱莹又是老一套说辞,实则看到刘岁安有出息时,她比谁都高兴,
“这两点又不冲突,格局要打开……”
一直到吃晚饭前,刘岁安都在大大咧咧地侧躺在沙发上,左手撑着脑袋,右手磕着瓜子,给刘满义和丁爱莹二人画大饼。
指点江山,意气风发,大有新时代领军人物的势头。
刘满义和丁爱莹因为刘岁安的回家,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他们没注意到的是,刘岁安用左手摩挲着银灰色耳环,眼神逐渐变得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