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回师徒算计
领头的叫花子讲道:“前几日,有几个弟兄去城西十里外的乱坟岗子打狐兔充饥,却瞧见四个仆人抬着一顶花轿去了那里,那几个弟兄原以为年光将近,想是在外做官经商的人家回乡来上坟祭祀,便也未多留意,不想……”旦增和尚打断道:“有钱人家的内眷扫坟又有何可疑?”
那领头的说道:“可疑之处正在与此:若是寻常人家上坟祭拜也就是了,可这顶花轿,除了抬轿子的四个轿夫,后头还跟了个道士,那几个兄弟见了觉得稀奇,便稍加留意了一些,哪知……”说到此处,他居然止住了。
李大肚子急问道:“哪知如何?”那领头的回道:“据那几个兄弟说,这顶花轿进了乱坟岗子,就再也没出来过。”旦增和尚听了惊奇,问道:“会不会是你的弟兄们瞅差了?那花轿从别的方向回去了?”
领头的叫花子回道:“出入乱坟岗的路只此一条,断然不会有错。”李大肚子也觉得惊奇,忙问道:“可曾派人盯了?”那领头的回道:“有胆大的两个继续盯在路口,来报信的又引着我派的四个弟兄一道去盯了,长老请放心,若有什么异动,弟兄们肯定会先来报告的?”
李大肚子隐隐有些预感,急道:“乱坟岗在何处?”那领头的也意识到了重要,翻起身来道:“城西十里开外,弟子这就领二位前去。”说罢就要头前带路。
李大肚子忽然止住他道:“慢着!此路可曾好认?”那领头的回道:“好认好认,城内穷苦人家,皆葬于此处,好认的很。”说罢又详细指明了道路。
李大肚子点头道:“你就不要去了,帮内培养出你这么一号人来也不容易,你们几个就不要参与了。”那领头的领命称是,李大肚子又仔细嘱咐了一番,叫上旦增和尚,架起轻功来,西往乱坟岗上奔去。
四周寂寂,雪盖四野,二人在乱坟堆里一阵寻找,哪里能有什么发现?他二人功力既高,耳目灵敏,自然不会放过任何风吹草动,但一番寻找仍然无果,先有的脚印早被新雪覆盖,李大肚子神色凝重,止住了脚步。
李大肚子道:“不对啊,即是有兄弟来盯着,又怎会不见动静?”癫僧笑出了声,道:“下这么大的雪,几个小叫花子体无御寒之衣,又无暖身的酒肉,荒郊野外天寒地冻,哪个不要命的还会死盯着?早就开溜了。”李大肚子唉了一声,道:“这也怨不得他们了!看来还是得靠你我再仔细找寻一番了,我料此间必有猫腻。”
忽见身后人影一闪,旦增和尚叫了一声:“有人!”闪身便追了去,李大肚子闻声也追了上去,落地处又没了那人踪影。
旦增低声道:“仔细了,是个罕见的高手。”二人背靠而立,仔细注意着周遭的动静,又见左方人影一闪,旦增和尚被勾起好胜心,闪身又追了去,李大肚子正要阻拦,已来不及了,又怕旦增独自一人着了暗算,赶忙追了上去。
来回起纵间,二人顿觉眼前景象似曾相识,李大肚子见识渊博,忙叫道:“不好,中计了!”旦增和尚也觉出了异样,忙问道:“你可能识得这是什么古怪阵法?”
李大肚子摇头道:“尚未曾认出,不过咱们不可再走动了,若是触动了阵法,可就大大的不妙了。”说罢踢开脚下的积雪,席地坐下,取出大葫芦来咕嘟咕嘟饮了几口,又把大葫芦递给了旦增,道:“稍安勿躁!且饮几口酒,再坐地运功,免得被冻成冰人儿!”
旦增道:“凭你我联手,难道还闯不出去?”李大肚子只是摇头,忽见正前方一团鬼火在雪地里幽然飘来,旦增和尚抓起一把积雪,随手丢了过去,那团火影应声碎去再没了动静。
一声鬼叫由远及尽飘来,又隐约远去,旦增和尚笑道:“装神弄鬼!”却见身后有一团鬼火悠悠然飘来,旦增又欲打碎,李大肚子道:“省省吧,咱们是入了高人设下的迷魂阵一类的阵法了,眼前所见或为幻想,或为真实,虚虚实实难免有机关暗算,还是稍安勿躁才是。”
旦增道:“这般说来,要等到什么时候?”李大肚子道:“天一放亮,便有分晓了。”
这时一个声音传来:“我家主人夜宿在此,闲杂人等不得打扰,就请二位委屈一夜,天明后自行离去吧!”
旦增和尚心有不服,道:“你家主人好大的架子,可是怕了佛爷,这才藏头露尾的?”那人也不应声,旦增和尚再喊几句,依旧没有回音。
李大肚子笑道:“不必费劲了,他家主人必是魔教教主,这迷魂阵也必是魔教高手所布,意在拖延时间,咱们此刻就是杀出去,姓尚的师徒也早就趁机溜走了。”
那人闻言朗声大笑,回道:“不愧是丐帮的高手,果有见识。咱们彼此还是不要为难了,二位稍安勿躁,失陪了。”言罢闪身去了,只剩下二人面面相觑,始终也未瞧见其人身形面貌。
那人闪身出阵,来到乱坟岗子边上,纵身跳下了一处墓坑,行了没多时,但见两侧砖砌石铸,是一座巨大的阴宅,火烛照耀如同白昼,却正是个绝妙的藏处。
关外四雄迎面拜倒,口尊:“堂主!”那人一抖肩头的落雪,随手扶起了四人,正是玄武。
桑伯庸率先问道:“外头可是追兵来了?”玄武点了点头,回道:“来者一是丐帮的高手,另一个似是僧人,可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季海寿抢道:“既如此,快去请教主法驾先移,我等愿意断后。”玄武摆手笑道:“大可不必!我已将他二人引入了事先布置好的九曲连环迷魂阵中,若非天色放亮,休想破阵逃生。”又问道:“教主伤势如何了?”桑伯庸回道:“教主已在密室运功半日,伤势究竟如何,我等实在不知。”
玄武又问道:“那位楚少侠如何了?”
乔二娘子回道:“只跟那小蹄子在隔壁石室内,一直未曾出来。”刘三公白眼一翻,道:“哼!真不知这小崽子有何过人之处,便连咱们教主也对他如此器重,他倒好,蹬鼻子上脸,方才还敢顶撞教主。”
玄武笑道:“你们可不能小瞧了他,他一身剑术深得当世绝顶高手的真传,连我也曾败在他手下。假以时日,必是武林中翻云覆雨的人物。”
季海寿心思飞转,低声道:“莫非教主是有意收服,招他入教?”
玄武咳嗽了一声,低声喝道:“大胆,教主的心思,你也敢胡乱猜测?”季海寿自知失言,慌忙住口。
这时轰隆隆一道石门打开,里面传来尚九天的声音:“叫玄武堂主进来。”关外四雄齐刷刷立于门外,玄武整理道袍,躬身走了进去。
一间石室内伸手不见五指,玄武拿了火折子点燃了烛火,只见尚九天盘腿席地而坐。玄武拜服在地,口道:“弟子恭请教主圣安。”
尚九天朗声大笑,站起身来,抢到玄武跟前,一把拉他起身,口道:“贤弟免礼,贤弟免礼!”
玄武起身道:“教主伤势如何了?”尚九天笑道:“已无大碍了。”说着拉起玄武手,又道:“有劳贤弟挂念了,我这把老骨头尚还中用。”
玄武喜道:“教主神功无敌,尤胜当年。三百招内先胜少林方丈,又三百招打伤丐帮前帮主,这等修为功力当真是震古烁今,虽历代武林之中,也断无此等佳话。此乃圣教之福,苍生之福。”
尚九天听罢哈哈大笑,笑声又骤止,道:“我蹲了这些年的石牢,倒是难为贤弟南北奔走,苦苦营救了。”玄武听罢顿时跪在地上,叩首道:“教主如此说,倒叫属下汗颜。自属下得知,天下惟有这炳镇岳宝剑才可斩断缚龙索,救教主脱困后,本该小心从事才是,不想属下无能……”
尚九天忽然止住了他:“哎!贤弟休作此说。日后再说这等话,我可就不高兴了。”玄武抱拳称是。
尚九天忽然脸色一变,道:“你去吧那个逆徒叫来。”玄武应声而去,不一时临着宗百元走了进来。
宗百元磕头倒地,口称师尊。尚九天走进前来,恶狠狠地盯着宗百元。半晌才道:“我将教务尽数托付与你,你为何不与其他堂主护法商议,擅自做主杀官造反?你是想引来官府围剿我圣教,还是想激起武林公愤一举荡平我教众?”
宗百元磕头倒地,喘着气道:“四川连年干旱,小民百姓颗粒无收,官府不知抚恤赈灾安抚,反而横征暴敛加重赋税,莫说小民百姓,便是寻常殷实之家,也饿死七八,尸横百里饿殍遍野,百姓纷纷易子而食……”说到此处,他果真涕泗横流,难以往下说了。
尚九天听罢半晌无语,良久又道:“我如今废去你的武功,你可心服?”宗百元冷笑几声,不再作答。
尚九天怒喝道:“我来问你,你为何乔装玉箫剑,到闲云庄那小蹄子骗到了聚马集藏匿起来?”宗百元道:“她本就是我的人,左叔叔还曾做媒让我娶她,此事教中元老要员俱已知晓。如今她虽跟了别人,却仍是我心头挚爱,我实在放她不下,这才将她诓出。”
尚九天又问道:“那你为何不将尾随而去的闲云庄沈福一掌打死,反而放他逃到了嵩山去报信?”宗百元回道:“那厮是闲云庄几个庄主的亲传弟子,功力委实不低,我本已打他一掌,可是小若哭哭哀求,我这才放他离去自生自灭。”
尚九天听罢冷笑,又问道:“我再问你,你将那小蹄子藏在聚马集之后,为何继续装作玉箫剑,又现身护佛山庄?”宗百元回道:“弟子得知师尊在少林寺脱困,这才前来迎驾,继续扮作玉箫剑,也只为方便打探师尊的消息。”
尚九天听罢放声大笑,笑罢喝到:“住口!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简直猪狗不如!自你六岁起,就一直在我身边长大,你虽不是我亲生,但也有父子之情,有道是知子莫若父,但你那点花花肠子岂能瞒得过我?”
尚九天一声长叹,接着道:“你先乔装玉箫剑,去闲云庄引出那小蹄子,又故意留沈福一命,好去找闲云庄那位赤手灵屠报信,是也不是?之后你现身护佛山庄,分明也是想引我前去。你算准了我们这两路人都会赶到护佛山庄,而且定然会大打出手。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好手段,好的很呐!我这点心机算计,看来都被你学了个遍。若姓张的打死了我,则没有人再回来跟你争这教主的位置;若我打死了姓张的,这世上再也没有跟你来争女人……哈哈哈哈……这份算盘,打的也的确高明,为师只能自愧不如了。”
尚九天言罢竟落下了眼泪,低头问道:“白元,你告诉为师,是也不是?”宗百元见他落泪,也哭出了声,断断续续地回道:“是……是……”
尚九天又昂首道:“可你千算万算也不曾想到,我会出手废了你的武功,更想不到我会招来姓张的结义兄弟楚江寒来对付他,是也不是?”宗百元泪如雨下,也点头称是。
尚九天道:“那你为何在关键时刻,又要拿出那块金牌,支走姓张的?”宗百元瘫倒在地,回道:“关键时刻,我又……我又于心不忍!再有……”
尚九天抢道:“――再有,若姓张的出手打伤了我,你也难以脱身,是不是?”
宗百元哭声立止,冷笑几声,回道:“是。”
尚九天长叹一声,来回踱步。玄武立在一旁,双目紧闭一言不发,单等着尚九天做出决断:杀?或是不杀?
忽见尚九天从怀里摸出一本册子来,丢到了地上,缓缓言道:“这是我连夜绘的生平绝学三才掌,你拿去好好研习吧!”
宗百元早已抱了必死之心,被着突然的举动惊得不知所措,脑海里一片空白,浑身抖地直如筛糠一般,伸手去捡那册子,半晌也没捡起来。
费了好大一会功夫,宗百元才收回心神,不可思议地问道:“当年我苦苦哀求,师父可无论如何也不传我此功,怎么……怎么师父今日……?”
尚九天将他扶起,道:“你心机歹毒做事果断,我只让镇雄教你,而不传你这三才掌,是怕等你学会之后,我将死无葬身之地。我在少林寺牢底坐了整整十年,如今已是风烛残年,没几天好活了,身后的基业、一身的神功,不传你传谁?”
言罢他指着玄武道:“你以为徐叔叔会跟你抢着教主的位子吗?你以为你师妹会跟你抢着这把椅子吗?都不会的!”他又长长地叹了口气,道:“那小蹄子你看着办吧!”说完转身坐下,运起功来。
宗百元脱胎换骨如获重生,伏地叩首,这才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玄武对宗百元道:“宗堂主,教主一片苦心,你莫要辜负才是啊!”宗百元重重点头,抱拳道:“是,谨记徐叔叔教诲。”
玄武道:“我看教主伤势恢复也就在这几日了,我这就出去挡住追兵,下一段路程由薛宗昌接应,你们好生照料,带教主伤势复原之后,再做计较。”宗百元抱拳施礼,玄武抚髯一笑,转身离去。
宗百元立于原地,沉思良久,这才又推开另一扇石门走了进去。
石室内烛光闪闪,有一男一女背靠而座,正是楚江寒与沈毓。楚江寒见有人近来,冰冷地问道:“怎么,那贼道走了?”
宗百元回道:“是!徐叔叔说当日害你无端入狱有愧与你,特托我向楚少侠再次致歉。”
楚江寒道:“哼,大可不必了,楚某有手有脚,这番恩遇,他日亲自当面报答不迟,就不劳烦尊驾道歉了。”
宗百元被几句抢白,脸色略微一变,但旋即笑道:“是是是,楚兄武功高强,剑法更是独步武林,纵然被困与深牢之中,也能来去自如,要找什么人、算什么帐,别人自是拦不住的。”
沈毓道:“喂!接我到此的那个道士当真走了吗?”宗百元倒是客气,抱拳道:“回姑娘的话,徐叔叔确实走了!”
沈毓道:“咱们纵然是为了躲避官府的追踪,可也不必躲到这坟墓里吧?我要见尚老头儿,你快去传话!”
宗百元回道:“师父受了些小伤,需要在这安静的地方调理一番,如若不然,锦衣卫的高手追来,楚兄独自一人实在不好对付,沈姑娘便是为楚兄考虑,也要委屈一下了。待我师父伤好了,咱们才可出去。”
忽又听得外头轰隆隆几声巨响,桑伯庸冲了进来,急道:“外头那两个开始闯阵了,老爷子吩咐了,叫小的四人保了他和楚公子、沈姑娘三个先撤,公子爷就不必相随了,留下处理完后事,再寻个地方练好本领,不学成了就不必回来见他了。”
宗百元听完呆在了原地。
楚江寒对沈毓道:“毓儿,咱们走了,离开这个晦气的地方。”沈毓却使起性子来,撅着嘴道:“我不走,我不走!说好的要保护我,可自从跟你一路,你不是抛下我去办事情,就是领些不三不四的人来惹我,还要跟你钻坟墓,哼!我反正是累了,再也走不动了!”
楚江寒听罢双脸一红,再也没了注意,用强也不是,哄也不是。
宗百元回过神来,正要看笑话,忽然听见尚九天哈哈几声大笑,推开石门走了进来,笑着道:“小娃娃不可胡闹,外头来的多半是锦衣卫请来的高手,专门来拿我二人回去的,万万不可小觑。如今老夫受伤未愈,身边这个废物徒弟武功已经失,剩下能派上用场的也就四个,武功也不成,只能靠楚老弟一个迎敌了,既要护着你我,还要对付追兵,若是对方人多,可不是闹着玩的。”
沈毓一听立马不闹了,拉着楚江寒的手就往外走,尚九天狠狠地瞪了宗百元一眼,随着关外四雄出了石门,顺着密道离去了。
只留下宗百元一人,又呆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