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那大水猴子的尸身张守鱼看得仔细,其上半身已经隐隐有人类的轮廓。
自然界万物有灵,这种被称为濡女的生灵,怎么看都不应该被当成食物。
乾二爷的愤怒是真实的,司徒零的厌恶也是真实的,李娅等人对刘大勋的喝骂也是真实的。
可一切都是嘴上功夫,锅里的肉还在咕嘟着,越来越香气扑鼻!
“乾施主”
张守鱼吐完后看了看乾二爷。
说实话他不是圣母心,也不是在可怜这对濡女母子的悲惨宿命,他只是单纯厌恶这玩意被搬上锅灶。
毕竟这和福寿饭不一样,福寿饭最起码还是粮食,可这鬼东西
“刘厨子,你先停停手,老朽有话要问你。”
乾二爷来到刘大勋身旁,随即将司徒零和吴锋也喊了过来。
“吴先生,麻烦你带着司徒副官去那边,趁着造儿还没将它们下葬,取一些样本来化验化验,毕竟这里有日本人研制细菌病原体,老朽担心这水猴子是他们的实验样本!”
“明白。”
吴锋依旧言简意赅,拽着不情不愿的司徒零往汉阳造那边去了。
“刘厨子,你确定这玩意是能吃的?”
“二爷,我做饭也有十几年了,本来我们广东人就吃得花花,这玩意比我们的“三吱儿”可差老远了!咱下墓到现在,还不晓得要继续走多远,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不吃点好东西可不行啊!”
“三吱?”
“对,您没吃过?就是生老鼠直接一筷子,先叫一声叫一吱,随后再下沸水”
“停停停!行了行了,老朽只想知道该知道的。”
乾二爷又指了指锅里的肉。
“嗨呀呀我说二爷,您就请好吧,这玩意说白了跟河豚一个道理!先前我在桂林阳朔倒斗时就遇到过一只,只要把有毒的苦胆和淋巴去了,剩下的都是可以吃的,我吃过一整条!”
刘大勋拍着肚皮打包票,乾二爷闻言缓缓点头,随后朝吴锋那边韩了一嗓子。
“怎么说?”
“没有问题,肉质里没发现感染源,初步判断可以食用,只是这东西常年寄居在这里,寄生虫应该不少,吃完估计会拉肚子,燕子带了蒙脱石散,应该无大碍。”
“好。”
两方取证完毕,乾二爷沉吟良久,眼神显出一抹阴翳。
半晌后,乾二爷回身看了看张守鱼。
“张道长,我之前听司徒副官跟老朽说起过,你貌似有啥子“啖涎辨血”之能,对吧?”
张守鱼知晓他有啥花花肠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乾施主,俺不会帮你们尝肉试毒的。”
“了解,放心,老朽全凭自愿,不愿不会强求。”
乾二爷被吃了闭门羹毫不在乎,他转回身子,朝刘大勋点了点头。
“煮烂糊一点,高温沸水杀菌很重要。”
“得嘞!”
刘大勋得了旨意立刻卖力,李娅等人一直在默默观察,瞧见这副光景也都没说什么,竟全部都默认了乾二爷的决定!
这可着实把张守鱼看傻了。
张守鱼还是远远低估了这群土夫子的胃口他嘛的无量道尊,这是真准备吃啊!
张守鱼实在是在洞里待不下去了。
虽说这样会让大家觉得很不合群,可张守鱼还是退出了洞外,来到一座青铜索桥边上静静坐下。
腐烂的尸臭逐渐被煮肉的烹香掩盖。
刘大勋足足炖了快一个小时,那一大锅算是火热出锅了。
他热情地招呼大家来吃,这次出行他带了许多一次性碟子,还有不少随军筷子。
最先来吃的是拐子常,紧接着是吴锋,这两位他的祖玄门同僚,看样子对他有绝对的信任。
李娅这婆娘紧随其后,在她身后是和刘大勋关系不错的杨彪。
李娅虽生性泼辣,面对这种变态吃食也大皱眉头。
不过她没有太多矫揉造作,捏着鼻子像打仗一样狼吞虎咽,还是给刘大勋面子吃下去了。
乾二爷来到汉阳造面前嘀咕几句。
汉阳造似乎还在埋怨刘大勋的所作所为,不过很显然他肚子真的饿了,也属实很听乾二爷的劝,没过多久便跟乾二爷一起去领了一碗开吃。
至于燕子和步南栀,步南栀的表情异常纠结,最终是李娅在她手里塞了一碗,她不好推辞只能接了。
燕子死活都不肯接,李娅见状也没逼她。
燕子似乎也忍受不了这种事情,自己躲到洞口另一侧嘤嘤啜泣起来。
司徒零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不一会儿汉阳造拿着一碗肉朝他走去。
“喏。”
“不了,我有洁癖,吃了等于杀我。”
“成吧。”
汉阳造见他不吃,晃着膀子来到张守鱼身旁坐下,将没给出去那碗肉放在张守鱼掌心。
张守鱼见状本想推辞,却被汉阳造用大手一把按住了。
“小鱼儿,造哥有几句话要跟你说,等我说完了你要是还不吃,我也不强迫你了,成吗?”
张守鱼闻言嗯了一声。
汉阳造一边嚼着肉,一边指了指大锅附近的人。
“小鱼儿,你瞅瞅那群家伙,别看这顿简单的饭,其实能看出许多道理。”
“比方说?”
“你先别急,你先看看刘大勋。”
张守鱼闻言搭眼一瞧,看了半晌后轻咦了一声。
“他做了一大锅,那么热情招呼别人吃,他咋自己没吃?”
的确,正如张守鱼看到那般,刘大勋给大家分完肉后,抖抖手直接找燕子聊天去了,连一口汤都没喝!
“你先别问,你再看看燕子和司徒零,他们俩也没吃,你可知都是为何?”
此二者张守鱼是看得清的。
“燕子施主是害怕,司徒施主是有洁癖厌恶吧。”
“那你再瞅瞅步南栀和李娅的吃相,她们也是婆娘,说实话也都有洁癖,也嫌弃这碗肉,可她们咋最终都捏着鼻子吃了?”
“这个真的饿了吧。”
张守鱼不晓得汉阳造究竟要说什么,渐渐被他问得有些云里雾里。
可汉阳造没有停的意思,他的问话还在持续。
“小鱼儿,说实话水猴子死了,我心里也忒不好受,可现在我也吃了,这说明什么?”
“说明你也饿,乾施主刚刚过来劝你俺看到了,你听他的话。”
张守鱼已经被他问懵了。
“那刚刚乾二爷那般感慨,那般替这对水猴子母子惋惜,现在却坐在那边吃得喷香,这又说明什么?”
“我说造哥,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啊?”
张守鱼端着碗,心中不知为何,隐隐感觉有股朦胧的明悟感。
而这很显然是不够的。
汉阳造清清嗓子,随后指着四周的人娓娓道来:
“小鱼儿你瞧清楚了,你现在已经是下山的道士了,就必须要懂人情世故,更要懂如何在山下活着!”
“等今后你走出这里,若是我没了,恐怕没人会好心教你这些,你得给我仔细听,一个字都不许落下!”
“司徒零、燕子、你还有刘大勋没有选择吃肉,结果虽一样,可你们的缘由截然不同。”
汉阳造伸出四根手指,每说一个人便落下一根。
“燕子不吃完全是因为害怕,刘大勋不吃是因为生理恶心,试想你若是被水猴子挠遍全身扒光衣服,你还想吃它的炖肉吗?”
张守鱼闻言立刻猛摇头。
“他们两个还算正常,至于你不吃,也不过是涉世未深的幼稚想法罢了。”
“可司徒施主也没吃。”
张守鱼犟了一句。
“你真以为他不吃是因为洁癖?这世上比他奸猾的家伙恐怕没几个了,他这完全是提防心太重,在不确认我等吃完后的状况下,他是不可能随便吃一口祖玄门给的东西的!”
汉阳造言罢拍了拍张守鱼,悄悄给他指了指司徒零的方向。
张守鱼搭眼一瞧,下一刻便瞪大了眼珠——司徒零此刻正徘徊在铁锅四周,逛了一会儿后掏出随身的军用扁圆水壶,咕咚咕咚灌了一满壶肉汤子!
汉阳造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做,果然老江湖就是老江湖。
“你也不用惊讶小鱼儿,他司徒零再精明也得活着,人活着就得吃饭喝水,人性本质就是如此。”
汉阳造将手指指向了自己。
“至于我们这些吃下肉的,不管是捏着鼻子还是不捏鼻子,其实都属于同一种人,恰恰也是盗墓这行当最需要的一种人。”
“什什么啊?”
张守鱼感觉身旁莽汉的气势陡然抬升,一股凌厉与狠辣在汉阳造周身升腾。
“小鱼儿你记住,只有我们这群先吃肉的家伙,才会是每次倒斗最终能活下来的家伙!”
“李娅步南栀这些婆娘不计较干净埋汰!乾二爷可以随时捡起放下慈悲良心!吴锋杨彪可以不顾任何情感公道说法禁忌!我也可以随时放下悲天悯人,为一碗活下去的肉丢掉本心!”
短短四句话,好似四道惊雷在张守鱼耳畔炸响。
张守鱼被彻底震麻了!
自这一刻起,张守鱼看待世道的方式再次骤变。
张守鱼本以为自己足够现实,可刚刚汉阳造那番话,连他勾住人性最基本的底线都彻底撕碎殆尽。
不过他却反驳不出任何一句,因为他极不情愿的发现,貌似汉阳造说的都是对的。
张守鱼重重叹了一口气。
汉阳造拍了拍他的肩头。
“小鱼儿你给我记好了,下墓混江湖没有狗屁规矩,感慨归感慨,该吃肉还得吃肉,在这个世道上,每个人都是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