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黯淡的曙光穿透漫天乌云,洒落在插满了利箭的城墙上。
血腥而漫长的一夜过去了,天终于亮了。
此时的新城已经变成了可怕的坟场,城内城外全都是尸体,鲜血从堆成小山的尸体堆中缓缓渗出,四处流淌,“尸山血海”莫过于此。战场上弥漫着嫣红的雾,几乎淹没了整个城池,整个城池的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这种味道让李睿窒息。
城内的战斗已经结束了,一千多名被俘虏放进来的胡人精锐,一千多名原本要编入凉州军,却在半夜反叛,几乎置凉州军于死地的俘虏,悉数被斩杀,大街小巷全是尸体,跟乱麻似的,让人看着就头皮发麻。
凉州军在战斗中抓住了一些俘虏,经过审问,总算是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云脉:在他们即将攻破新城的时候,有数十名胡人躲进地窖里,逃过了他们的搜索,等到半夜呼延晏和石勒指挥大军合围新城并且发起突袭,凉州军不得不将几乎所有后力都派上城墙去抵挡敌军凶猛的进攻的时候,他们趁机溜出来,袭杀了看守战俘的凉州军士兵,将被关起来的俘虏全放出来并且带领他们找到了事先藏起来的武器……等到凉州军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这一千多名俘虏已经重新武装起来,并且从背后向他们发动了进攻……
这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那几十名精兵是事先就接到了躲藏起来的命令,而足够武装两千余人的武器装备也是事先藏起来的,而且藏得非常隐秘,再加上凉州军拿下新城后便忙着清理尸体、修复城防设施,没有对城中建筑物进行最仔细的搜查,愣是让他们躲了过去。
真是一个周密而歹毒的计划,他们每一步都实施得很顺利,已经无限接近成功了。然而,他们做梦都没想到晋军里冒出了李睿这么个货,几桶猛火油外加一罐黑火药便让他们千军万马尽皆丧胆,硬生生帮凉州军将这必败局给扭转了过来!
当说到这些的时候,俘虏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往李睿身上飘,脸上流露出来的是深深的恐惧。
迎着他们恐惧的目光,李睿有些抱歉的咧嘴一笑……不好意思哈,害得你们功败垂成,还要把脑袋都丢掉,真的抱歉哈!
他由始至终都没有参与到近身肉搏中去,身上并没有沾上多少血迹,再加上相貌也算得上是俊朗,这发自内心的笑容怎么说也算不上狰狞恐怖吧然而,就这么个笑容,硬是吓得那帮胡人浑身抖得跟筛糠一样,叩头如捣蒜,连喊饶命,看他们那恐惧的模样,李睿都忍不住想找块镜子照照,看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可怕了。
北宫静也是出了一身冷汗,不过不是被李睿吓的,而是被敌军这周密而阴狠的计划给惊出来的。对方似乎早就料到他要带领凉州军主力反攻新城了,早早着手安排,给他设下了这么个可怕的陷阱!章泥出城野战落败是这个陷阱的第一环,凉州军利用城防上的漏洞以及被胡人遗弃在城外的攻城器械一轮猛攻便拿下了新城,章泥率领残后败将落荒而逃是第二环,呼延晏和石勒率领大军星夜奔袭,出其不意的发动进攻险些一举破城,然而这仍然是这个陷阱的第三环,真正要命的杀着还是那一千多名他原本想收编进凉州军里的羌胡、氐胡步兵!试问有哪支军队在苦苦抵挡数倍于己的大军不计代价地猛攻的时候,被千余名俘虏从背后狠狠捅一刀还能不崩溃的
他自问凉州军还做不到。
“把他们都杀了。”他冷冷的下令。
马上就有红着眼睛的凉州军军士上前,将这些俘虏通通都给拖了下去,手起刀落,一颗颗斗大的头颅滚落在地,这座已经吞噬了太多生命的残破城池中又增添了数十具无头死尸。
“抓紧时间修补城防工事,清理尸体尤其是西城门和城墙上的窟窿,要尽快修好,胡虏这次大败而归,必然心有不甘,肯定还会发动更凶猛的进攻,如果不能在他们发动进攻之前修好城防工事,我们就死定了。”他用冷静的声音向一众军官下达命令。
张雄沉声说:“此次恶战我军伤亡也很大,有三名曲侯战死,还有两个重伤!”
北宫静皱起眉头:“损失这么大!”
张雄有些沉重的点了一下头。
北宫静有些沉默。他此次带了五千人马,连凉州军的带收编的其他部队的,共计十九名曲侯,这些都是他经过长时间观察、考验,才提拔上来的,结果倒好,只是一天就死伤了五个!
“我军折损了多少人”他问。
张雄说:“昨晚我军与敌军接战十余合,杀伤敌军三四千人,我军伤亡也近千。”
北宫静苦笑:“近千……算上昨天攻城时的伤亡,就这么一天一夜的时间,我军便伤亡了近两千人啊!”
张雄说:“有很多伤员都是轻伤,休息几天便可以恢复战斗力了。”
北宫静还是苦笑:“可胡虏会给我们几天时间让我们舔伤口么”
张雄无言。
北宫静的声音透着几分无力。他并不畏惧胡人,不然也不敢一次次带着一千几百人向胡人发动进攻了。但现在这形势真的让他感觉很无力,他所率领的这支军队总共才五千人,这一天一夜就死伤近两千,而胡人大军呢他们的兵力近乎无穷无尽,死伤几千人眼都不带眨的,哪怕是四个换一个也能轻松将他这几千精兵全部换光!
这一仗……怕是打不赢了啊!
“尽力救治所有伤员,用最好的药,尽可能的多救活一些!”他说。
张雄对此并不抱太大希望。像他这种身经百战的老兵自然很清楚,真正在战场上死于敌军刀枪剑戟之下的人其实并不多,负伤后死于伤口感染甚至破伤风的才叫多得吓人。这年头可没有什么消炎药,一旦伤口感染、发炎,再怎么强壮的人也是凶多吉少了。凉州军每名军士都带有金创药,但有没有效果那全看缘份,北宫静希望所有伤员都能够活过来,那注定只能是美好的愿望了。
张雄走后,李睿看着北宫静,皱着眉头问:“很多伤员都会死吗”
北宫静显得很疲惫,强打精神回答:“嗯,大部分都会死。不过现在天气寒冷,伤口发炎的概率要小一点点,应该可以多活下来几个。”
李睿喃喃自语:“伤口发炎……伤口发炎……”越念叨,一颗心越是往下沉。
在没有抗生素没有消炎药的时代,伤口发炎意味着一只脚已经踏入鬼门关,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猛将就栽在了伤口感染上。在现代医学还没有建立的年代,人就是这么的脆弱。
北宫静也是烦得不行,拿出一个羊皮水袋打开,昂起头猛饮几口,然后递给李睿:“打了一晚,你肯定也渴了,喝几口吧。”
李睿接过来一看,见水袋上有星星点点的血污,便猜到可能是从被斩杀的胡人身上找来的,顿时就一阵反胃。不过现在他也着实是渴得厉害了,便昂头猛灌一口……
入口有点甜,有点酒味,但更多的却是让他难以忍受的膻腥之味。他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它咽下去,扬扬眉毛问:“马奶酒”
北宫静说:“说不准,也有可能是牛奶酒或者羊奶酒,反正是奶酒就对了。”
李睿问:“这东西多不多”
北宫静说:“数量不少,光是从战死的胡人身上搜集到的就有数千袋之多。”
李睿眼睛一亮,说:“我有办法了!”
北宫静一头雾水:“什么你有办法了说清楚点。”
李睿激动地说:“我有办法救那些伤员了!”
北宫静比他还要激动,一把抓住他的手问:“你有办法了快告诉我,什么办法快说!”
李睿扬了扬手中的奶酒,说:“用这个救!”
北宫静愕然:“用这个救你在逗我开心是吧”
李睿说:“我说可以就可以!少将军,马上让人将所有奶酒都给我送过来,再给我一间房子,一些人手……哦,对了,最好给我调几个木匠过来,有用!”
北宫静越听越诧异:“这些跟救人有什么关系”
李睿说:“现在没时间解释了,你把这些给我就是了!”
北宫静想了想,觉得他要的这些都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给他也无妨。这家伙用普普通通的硫磺、硝石、木炭便配制出了具有可怕威力的火药,没准也能用这些奶酒配制出良药,拯救无数伤员的性命呢!于是他叫来一名校尉,说:“把所有的奶酒搜集起来给李曲侯送去!再调二十名工匠给他,随他差遣!”
那校尉抱拳行礼:“喏!”立刻便下去安排了。
很快,在众多凉州军军士的抱怨声中,从胡人手中缴获的奶酒被一一收缴上来,成车成车的给李睿送了过去。
估计凉州军全体上下要恨死这家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