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天生下令封锁消息,任何人都不得谈论大司农领兵出现在堵阳的事情,违令者斩。同时,他下令将孤山寨、七峰寨这两座军寨的守军调回堵阳城,只剩下龙王寨这一座军寨三百名军士跟胡人死拼。
依靠这种办法,他将守城的兵力翻了将近一番,达到了九百人,勉强够用了。
只是龙王寨守军就惨了,那两座军寨的守军一撤,所有胡人都冲他们来了,压力成倍增加。该部屯长咬紧牙关,指挥麾下部曲殊死拼杀,一日之内打退胡人八次进攻,龙王寨下方的山坡上横尸累累,一片血色。
守军的伤亡也在快速增加。
好不容易撑到晚上,屯长赶紧派人到堵阳来求援,表示胡人攻势凶猛,龙王寨的弟兄拼得很苦,再得不到支援就要死光了,求伏天生派点兵去支援。伏天生也不说话,只是带着他去了一趟营房。
营房几乎空了。
前来求援的军士一脸绝望:“兵呢?那些兵呢?哪去了?”
伏天生说:“被调去反击胡人了,现在堵阳城中所有的兵加起来不足一干。”
那名军士简直要崩溃了:“胡人都快要打到堵阳来了,还要将仅有的兵力全抽调出来去?上头是怎么想的?这仗还怎么打啊!”
伏天生说:“上头想得比我们长远。再坚固的城池也扛不住胡人一轮轮猛攻,想保住这些城池,唯一的办法就是攻他们的要害,逼他们回头保护这些要害……去告诉你们屯长,我没有兵可以派给他,他只要还有一口气,就给我钉在龙王寨,一步都不许后退!”
那名军士沉默地行了个军礼,上马返回龙王寨,向屯长报告了堵阳无兵可派的坏消息。
屯长苦笑:“看样子咱们注定是要死在这龙王寨了呀!”
众人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屯长说:“还能怎么办?死拼到底!大晋只剩下这巴掌大的地了,我们还能往哪退?难道你们想让自己的妻儿老小被胡人撵着跑,慌不择路地逃往江东吗?我们从关中逃到南阳,有多少亲人死在路上了?这种滋味你们还想再尝试一遍不成?”
众人都咬紧了牙关。
他们都是来自关中的流民,由于关中饥荒再加上胡人频频叛乱,不得不拖家带口离开关中逃往南阳。这一路上忍饥捱饿,风餐露宿,饥饿、疾病、风雨、野兽、强盗……等等等等,无不在无情地收割着他们的性命,身体稍弱的都扛不住,这一路过来,有多少人死在了路边,有多少人妻子、母亲、幼儿死于饥饿、病痛,只能用草席一卷刨个浅坑掩埋,然后含泪继续上路?好不容易在南阳过上了安稳一点的生活,胡人又打过来了,难道他们还要继续逃,再尝一遍那种颠沛流离、亲人一个接一个死在面前却无能为力的痛苦?
不,他们宁死也不要再去经历这种痛苦了!
不就是胡人么,大家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谁怕谁了!
胡人无非就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在舞阳打开个口子钻了进来,欺负南阳空虚,想打他们一个空门球而已。南阳真的无兵可用么?只是暂时的而已,在江陵,在江夏,他们还有两支大军,只要堵阳方向多坚持几天,这两支大军便能回援,以宛城城墙之坚固,这两支大军一到,胡人再多几倍都不怕!
为了家中妻儿,跟他们拼了!
李睿带领这支七拼八凑凑成的部队一路向东,日行七十里,来到了二郎山下。
二郎山是伏牛山余脉中一座不大起眼的山峰,海拔不过四百二十米,上面建有一座晋军的军寨,居高临下盯着舞阳方向。在平时还好,在这天寒地冻的季节想强攻这座军寨可就要命了,山上那众多泉眼流淌的泉水都结了冰,形成大片大片的冰坡,走三步退两步的,站都站不稳,还想把它打下来?做梦吧你!
李睿下令大军在山下扎营,休息一晚,第二天天一亮便带领他们上山,在向导的带领下沿着一条牧羊人和樵夫在牧羊、砍柴时开出来的小路艰难地翻越二郎山。
由于山路崎岖难行,明明海拔只有四百来米高的山,他硬是爬了半天才算是过去。
翻过了二郎山,距离舞阳也就不远了。李睿让大家稍事休息,啃了点硬梆梆的干粮,随后继续出发,照着舞阳一路飞奔。
终于,在天黑前他们赶到了舞阳。
只是情况却不大理想:舞阳城门紧闭,城墙上火把林立,戒备森严,想像当初骗开宛城那样骗开舞阳的城门,只怕不容易。耿杰跟着斥侯摸到距离舞阳很近的地方反复侦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找到对方防守上的破绽,他有些头疼,向李睿报告:“敌军戒备森严,我军远道而来,没有携带攻城器械,想要拿下舞阳城,怕是只能蚁附蛾搏了!”
李睿问:“舞阳城中敌军有多少人?”
耿杰说:“少说也有一干多,此外城外的地面还有大量马蹄印,看样子不久前曾有大队骑兵从这里通过……”
李睿问:“他们去了哪里?”
耿杰说:“只怕是朝着龙王寨方向去的。”
李睿拧着眉头说:“堵阳方向我军兵不过干,胡人兵力过万,本来压力就够大了,现在胡人还往那边增兵,这是想靠后力上的绝对优势压垮我们啊!必须尽快向舞阳发动进攻,迫使敌军回援,否则堵阳丢失只是时间问题!”
耿杰说:“但是我军没有攻城器械,就算拆老百姓的房子取木材制造,也得花上好几天!”
李睿说:“没有好几天时间给我们慢慢准备了,一天都没有!马上搜集木料建造云梯,越快越好!”
耿杰说:“大司农,光靠云梯可没法攻下一座坚固的城市,我们需要更多的攻城器械!”
李睿说:“但现在我们能造出来的只有云梯!”
耿杰默然,下去安排了。
可能是知道晋军很喜欢去骗、去偷袭,用种种不光彩的手段拿下自己坚守的城池,所以据守舞阳的胡人军队作了万全的准备,不仅紧闭城门当缩头乌龟,还将县城周边的房屋烧了个一干二净,以免晋军拆掉民房取木料建造攻城器械,向自己发动进攻。这一手把李睿恨得牙痒痒的,发誓拿下舞阳后一定要把守舞阳的胡人将领抓来,弄一百根橼子给他啃,不啃完不准停!
不过,他的运气也不是一直都这么糟的。落在后面的许浑带着那帮临时招募的敢战士赶到的时候,带来了一件好东西:
一百多根毛竹。
毛竹是个好东西,能长到二十米高,笔直的一根,用来建造登城的长梯那是再合适不过了。这些毛竹都是从汉水那边运过来的,撂在二郎山下的石漫湖湖边,可能是准备用来制作竹筏,但现在这些毛竹都归晋军了。
李睿一乐,马上下令随军工匠利用这些毛竹紧急赶制梯子。
经过一夜的努力,工匠们赶制出了五十多张梯子,这是晋军目前唯一二的攻城器械了。
十一月二十一日,也就是从堵阳出发后的第四天,李睿带着这些简陋得令人发笑的攻城器械兵临舞阳城下。
守城的胡人军队对晋军的到来丝毫不感到意外。有点脑子的都知道现在战场的胜负手是舞阳,谁能控制舞阳,谁就能在这场战役中占据战略主动。眼下堵阳防线已经岌岌可危,晋军急眼了,以他们那喜欢用奇兵搞偷袭的习惯,不过来偷袭舞阳那才令人意外。
守舞阳城的不是羯胡,而是被石勒招降的汉人武装。支雄也知道胡人最擅长的是野战,对于守城真不怎么在行,一个个粗心大意的,让胡人将领守城的话搞不好又会被晋军偷袭得手,还是让被招降的汉人武装来守好些。这支汉人武装的首领姓宋名宝,原是流民武装的豪帅,手下有近干人,在中原闹出了不小的动静。石勒招降他后又多给了他一点兵,现在他的部下多达近两干人,在庞大的羯胡军团中,他的实力很不起眼,但要守舞阳这么座小城,却是绰绰有余了。
看到晋军兵临城下,宋宝哈哈大笑,对副将土土哈说:“怎么样,我说晋人一定会过来偷袭舞阳的嘛,让我猜中了吧?”
土土哈是杂胡出身,不知道哪个族的,反正就是胡人,长得牛高马大的,力报那是相当的大,打仗挺猛,支雄让他跟宋宝一起守舞阳,就是怕宋宝不卖力,特意让这个猛人盯着他。宋宝笑,他也笑,指着缓缓逼近的晋军说:“他们连一辆冲车都没有就敢过来进攻舞阳了,胆子可真不小啊!我挺佩服他们的胆量!”
宋宝说:“他们也不是一点准备都没有,至少他们准备了不少梯子,不是吗?”
此言一出,众将领无不哈哈大笑。
攻城可是很危险的,冲车、临车、巢车、蛤蟆车、云梯车等等大型攻城器械齐备都尚且会遭受巨大的伤亡,只有几十架梯子就敢攻城,那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这些晋军怕是活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