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凛不想看到她哭,于是他把头扭开了,改而去看周围的人。
看自己儿子看向四周其他方向,虽然李凯(李凛)没开口,但李母已经絮絮叨叨地开始解说开了。
“这个病房里住的都是一些精神上受了很大刺激的人,你看那个一直在哭的女人,她是孩子出了意外,听说是锁车里给忘了,活活憋死的,她看到孩子临死前挠得一车窗的血指印当场就疯了;另一个听说好像也不是被骗了还是做生意赔了,反正是倾家荡产,结果就成这样了。”
所以,合着这是一屋子精神病,然后自己便也就被当成精神病人送进来了?
听完李母的介绍,李凛忍不住再度凝视向她。
自己到底哪一点表现的像个精神病了?他只是懒得开口说话而已。
李母刚刚低声在儿子耳畔嘀咕完,就见他直勾勾地瞪向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迎着儿子疏离而冷淡的眸子,她突然莫名就是一阵心虚,“凯儿,我,妈也知道你不喜欢这里,可是咱总得试试,万一过几天你就记起以前的事情来了呢?”
李母不说以前还好,一说以前,李凛当下眸光一寒!
他不是不记得从前,他只是不是李凯,而他们一直只是想要原来的那个李凯回来,却根本没想认他这个儿子。
不过刚好,他也并不想认他们!
那他,是不是应该现在就和他们撇清关系?
“我不是他。”
这是李凛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嗓音有些喑哑难辨,但他没有停也没有缓,坚定的一口气说完了。
李母倒抽一口气,却是噎在了当场,眼泪又流了下来。
这就是儿子昏迷清醒以来和她说的第一句话?不但不认她,甚至连过去的自己也不认了?
“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李母抽噎着指责李凯(李凛)。
“我只是说实话!”
李凛无奈,却懒得开口再解释什么,反正也解释不清,只会越解释越麻烦。
而他讨厌麻烦,也不想再看这位“母亲”的眼泪,所以他直接又躺回床上,拉起被单把自己盖住的同时翻了个身,留给李母一个单薄的背影。
李母想要再说什么,可是看着儿子那细瘦的身子,还有想起他之前受的罪,又一句指责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他还是个病人呢!
对,她的凯儿病了,只是病了。
“凯儿,起来吃点东西吧,你都好久没吃东西了。”
从出事以来,李凯(李凛)接连昏迷,至少已经有一天半水米没打牙了,刚刚也不过才喝了一小杯水而已,根本不顶什么用,十二岁的年纪,还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能经得住饿呢?
不说还好,李母一说,李凛顿时便感觉饥肠辘辘,可是,真的只是吃饭?她没有别的要求?
虽然从李凯以前的记忆里能得知,他的这个母亲还是挺疼他的,但他毕竟不是他,不是吗?
李凛翻转过身,一言不发地看着李母。
李母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默默地打开饭盒,去盛粥了,一边盛,还一边止不住地碎碎念,“你刚醒,先喝点粥垫垫,毕竟肠胃也空了快两天了,不能一下吃得太多,等下你要是胃口开了,想吃什么跟妈说,妈再给你做去。”
李凛默默无言地起身喝粥,喝完了自己去上个卫生间回来就倒床上装睡,而无论李母再说什么他都死活不肯再开口。
反正他们里外当自己现在是神经病,那他我行我素一些又如何?
之后的一个星期,李母请了长假,每天在医院陪李凯(李凛)。
而到底李凯(李凛)也只是被确诊为应激性精神障碍并不是身体上有什么问题,生活上基本可以自理除了不说话以外,加上一家三口的生活开销和李凯(李凛)的住院费都是一笔对李家来说不小的支出,总得有人扛下来,所以李父还是每天踏踏实实去上班,只有晚上才过来看看儿子。
李凛这一周则一直在消化吸收脑子里这十二年来的记忆,外加努力学习怎么和这个世界相处、怎么与人相处,无奈他的前身也还是个孩子,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有什么世界观、人生观?
所有的行为模式也不过就是日积月累带出来的结果,李凯做起来自然而然,可对这个半路突然出现的李凛来说,却没有那么顺畅。
更何况外界环境是一屋子的精神病,就算家属和医护人员是正常人,但到底与病人相处的时候不比常人,正常人都被带得神神经经的,根本也没什么参考价值。
所以在忍受了一周吵吵嚷嚷的折磨后,李凛对着晚上来看望他的“父亲”终于开了第一次口,而这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出院。”
“小凯?”
“出院?”
李母李父异口不同声,但显然声音里都带着不赞同。
“对,出院。还有,我不是李凯,别再那么叫我。”
李凛已经打定主意要开始自己的人生了,既然他已经接管了这具身体,不管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原主人放弃这个身体,总之是原主人懦弱,他带着深深鄙视的同时,也不屑与之并论。
他是他,李凯是李凯!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你是我们的孩子啊!”
李母吓得手都抖了,无措地看向自己的丈夫,可李父只是皱着眉看着李凯(李凛),一个字都没有说。
李凛挑挑眉。他又没说他不是他们的孩子?他只说他不是李凯。
而且那是事实,他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随便你们吧,反正我要出院。”
说完,李凛开始我行我素的翻箱倒柜地找衣服,并在床头柜下的格子里拿到可以穿的普通衣服后,当下便旁若无人地脱起了病号服。
李母看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急急转身道,“我去叫医生。”
“等等。”
“等等。”
这次异口同声的居然是李父和李凛。
李父叫完之后却没开口,只是看着李凯(李凛),似是等着他先说。
李凛也不客气,直直地看着李母道“你要去叫医生?然后让他们像对他们似的,用皮带捆着我,给我扎针?”
李凛并不知道那些针管里装着的是什么药,但是他在医院的这些日子里,却实实在在见识了那些大夫是怎么对付那些所谓抽风的精神病人的。
“我……”李母抖得更厉害了。
她怎么舍得她自己的孩子被那么对待?可他确实病了,需要治病啊!李母求救似的看向李父。
李父把妻子搂进自己的怀里,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才对李凯(李凛)道,“如果我们这么对你了,是不是你下次再要离开,就不会告诉我们了?”
“你说呢?”李凛微扬着下巴,哼道。
他傻啊?还告诉他们?
李父点点头,沉默了半晌,似在思考,然后对怀里的妻子道,“你去办出院手续,我帮他收拾东西。”
“他爸?”李母微慌,不知道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你也说了,他是我们的孩子,无论如何都是,这改变不了,去吧,我们带他回家。”
说完,李父又看向李凯(李凛),道,“跟我们回家。”
李凛没说话,却点了下头。
“好,好,回家,回家,我去办手续。”
李母喜极而泣,一边笑着一边抹着眼泪去办出院手续了。
李凛和父母回到家的时候,虽然记忆中有些许印象,但到底是现实中第一次实实在在的“回家”,却不知怎么的,心底里居然产生一种“终于回来了,还是家里好”的远游重归的感叹。
大概,是错觉吧?
李凛只是稍一愣怔的功夫,就被后面跟着进来的父亲拍了肩膀,“还记得自己的房间吗?”
“嗯,应该是那边。”李凛往“自己”的房间方向一指。
“哈哈,记得就好,先去休息吧,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叫你。”
李父终于露出了这些时日以来的第一个笑容,只为了儿子稍稍找回了之前的些许记忆,哪怕只是记得自己的房间这样的琐碎小事,也是值得庆幸和欣喜的,因为那就意味着,也许能让儿子找回更多原来的记忆。
心里医生果然说的没错啊,在熟悉的环境中应该能让他更容易记得更多事!
和李父一起重拾笑容的,当然还有李母,两人相视而笑,仿佛又重新找回了希望。
“对对对,先回屋去休息,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叫你。”
李凛自然是不明白为什么父母二人回到家后就突然眉开眼笑的,但这并不妨碍他听从他们的建议走向“自己”的房间,因为他的心中隐隐也有些期待见到,“自己”的房间是什么样的?
或者确切的应该说,李凯的房间是什么样的?虽然他已经在记忆中知道它原本的样子,可他还是期待真实走进去时的那个瞬间。
这大概就像一个已知却尚未得到的礼物,明明知道它的全部模样,却还是期待礼物到手的那个时刻。
李凛此时尚不知道期待礼物是种什么样的感受,但这并不妨碍他走进“自己”房间时的小小雀跃。
原来这就是“自己”的房间啊!李凛举目四顾,简单而整齐的单人床、堆着一堆书和文具而稍显杂乱的书桌、椅子背上挂着的书包、墙上一副海豚出水的大海报……
从这些简单而寻常的日常用品中根本也看不太出来什么原主人的性格特点,不过李凛却知道,从今天开始,这里也将属于自己,就像自己现在正在使用的这具身体一样。这就够了!
李凛把自己抛向单人床,看着和医院一样苍白而空旷的天花板,却对着头顶只有一个灯泡的朴素吊灯露出了从打出世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这里是“家”,而不是别的什么地方,那种从醒来后就一直如影随形的紧绷感,第一次稍稍缓解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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