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一少的谈话很简短,还没有吃一碗面的时间长。
争吵了几句,闹得不欢而散。这是世间太寻常的事情了。而当这一切发生在秋家,争吵的对象还是朝堂上的元老,曾经的太傅大人,这事情似乎又不是那么寻常了。
仆人收拾着碗筷,心里纳闷着,平日向来和气的老太爷今日怎么动了这么大的火又是太子殿下调皮了不成京都人都知道当今陛下将太子交由秋劲风教导,身为帝师,生气大多也是因为那位太子殿下。
秋安燃起了香薰,点着的是沉香木,安神舒睡之功效。他将火折子收好,放在衣袖里头,然后站在秋劲风的身侧。他知道接下来老太爷一定是有话想要和他说。
“这小子名声是臭了点,胆子却比谁都大。”
从秋劲风的语气中,听不出这话是在夸,还是在骂。
秋安不应声,嘴角一扯,不置可否地迎合着秋劲风。他的脑海中出现了少年出门时还在骂骂咧咧的身影。
“秋安,你觉得他怎么样”秋劲风问道。
秋安也像是在等着秋劲风的这个问题,早早准备好了答案。“虞少爷,是个不错的孩子。”
真是个可有可无的回答。
秋劲风一瞪眼,显然是对秋安的回答不满意,见着笑着躬身的秋安,他又有些无奈。
“白家那个小子来时,你说了句中看中用。你也见过燕青衣,温和谦逊,这孩子倒是表里如一。京都里也唯有这两个后辈可以撑起一片天地。若是入朝,也将会是将来朝堂上的执牛耳者。怎么唯独虞知仅仅只是不错而已”
秋安很和气,只要有所问,必定有所答。“甲榜上的白玉和燕青衣都是极好的孩子。虞少爷”秋安想了想,实在难以给虞知找到什么婉转的词汇,只好说道:“像您说的那样,名声太臭。”
秋劲风哈哈大笑,然后略有惆怅地说道:“李夫子有这么个侄子,心里的担忧应该会少些。”
秋安不明白秋劲风的话,今晚这位老太爷说了很多胡话,似乎只有他自己能够听得懂。
“北边的那些人最近安分吗”秋劲风突然说起了正事。“最近若若懈怠了,你要帮着她。这丫头总是不让人省心。”
秋安欠身称是,“除了那个日日上门想要娶小姐的蒙思,其他人在京都里也就是嚣张了些,和一些看不过的公子哥发生了争执。那位郡主最安分,从未踏出紫竹别院半步。”
秋劲风闻言,重新躺回躺椅上,看着正旺的炉火,想起了虞知的最后一句话。
“晚辈不求平步青云,愿守着问道之耻的名头安然度日,所以在您面前就随意些了。”
这无赖话倒是让能够舌战群儒的秋劲风难以回应。
如果一个人无欲无求,那么有何惧哉
虞知躺在床上,枕着脑袋。他总觉得秋劲风的话有秘密,就像秋安不肯说出口的秘密那样。
娘亲。
虞知不知怎么地就想起了这个词。秋若若帮他找寻了很久,如果活着以秋家的实力不该一点音讯都没有。虞知不抱希望,但也害怕放弃这个希望。他怕让秋若若停下来,那么连最后一丝希望也都没有了。
桌案上,烛台下压着一张信纸,上面有问道书院的印记,显然是从问道书院来的。
虞知给李清如送去了一封信,应当说恰好一日,虞知收到了李清如的回信。
虞知的信很简单——有人要杀我。
李清如的回信更加简单——勇者无惧!
娟秀的小楷之中透着一股刚强。
什劳子勇者无惧,虞知只知道无惧的勇者都已经死了。人,活着,就要敬爱生命。
虞知不知道李清如是何意,总归李清如没让回去,虞知也是不敢回去的。担心的同时,好在还有剑法精湛的叶牧歌保护,还有视他如长兄的秋若若护着。
吱呀!
这个时候会推门而入的只有秋若若。
虞知装睡,不作声响。姑娘家半夜来访,心里肯定是有心事的,而且是复杂的心事。虞知不擅长的就是这方面。
秋若若说了半天,虞知也听明白了。秋渔挨了打,五十杖,疼是疼了些,但要命的是刺杀赵王世子的那个了无踪影的刺客。
不像梅仁义捂着红肿的屁股回了顺天府,秋渔知道靠着梅仁义的顺天府定然无用。下朝之后,秋渔带着五城兵马司的人直奔赵王府而去。
向来随和的赵王也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发火,但是有些人书读多了,就是骂人也带着书生气,让人感受不到威慑。
秋渔问了几人,最后还是毫无头绪。
秋若若看望秋渔的时候,十分心疼。对于陛下的严令心中也有些怨气。三日的时限,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那位陛下当是怒火中烧地发号施令,只是天子一言,断是不能收回口中的。
就是苦,也得心里忍着。
“伯父还好”虞知想了半天,也才想到这个。
“还好,今晚敷了药,明日便好行走了。”秋家的金创药是上品,用的都是很好的药材。
虞知下意识地说道:“伤的倒是不重。”
秋若若无语,“明日我打算去探望世子,顺便帮父亲看看有没有线索。小鱼哥,你跟我一起去。”
虞知很干脆地摇头,他不想去。在他看来,赵王府不安全,有人能够在赵王府悄无声息地把自己送出城外,有人能在赵王府刺杀世子,这样的地方与龙潭虎穴无异。
而且,这事情——很麻烦!
“秋秋,你想啊。有人能在皇城脚下的赵王府里刺杀世子。这事情本就耸人听闻。自当今陛下登基近二十余载,这是第一件皇室宗亲遇刺的事件。伯父挨板子是自然的,区区五十杖还是轻了。”虞知说道,“陛下的命令不能不遵从,赵王世子是陛下的亲侄儿,左右也是皇家颜面,要严查。听说伯父今日去了赵王府”
秋若若回答道:“确实去了,不过没有什么线索。”
虞知又问道:“我又听说顺天府也承办此事”
“顺天府,统管京都之内大小事务,出了事情也应当担责。顺天府府尹也挨了三十杖。”
虞知想起白天梅仁义一直没有精神的模样,感情是在皇城里“受累”了。“可是,今日的府尹大人退朝后直接回了顺天府,他手下的官差还有闲心来管白离那小子的闲事。据我所知,顺天府尹自回到顺天府后再也未有任何行动。朝廷下令应是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一同查办。”
秋若若沉思,想到了什么,如灵光乍现,却又没能抓住。
“你久在京都,觉得这位府尹大人是个怎么样的人在今天大堂上,他喊你若若,想来他和你应当是相熟的。”虞知说道。
秋若若不再沉思,脑海中浮现起那个圆润的府尹大人。“梅府尹常来秋府,也算见着脸熟,但也算不上深交之人。京都本就是天子脚下,这些年也没有听说有什么动荡或者大案发生。平日里常听闻顺天府救济贫困,因为在坊间的言辞里,他也算的上一个好官。”
“救济贫困,听起来是个好官。”虞知喃喃道。“好官不代表正直。”
虞知没有再说话,他觉得秋若若应当是听得明白。这些话应当都是心里想想,烂在肚子里的。
……
白离的心情很不好。这不好的心情从京都的西城门开始,再多的开解也是无济于事。十二岁的小孩本该不那么在乎,但他是户部尚书的小公子,又是今年求知书院入学考试的第一名,心气何其高。
任何的侮辱都不应该在他身上。
很可惜的是,有人轻易地侮辱了他,让他成为了京都里最大的笑柄。
“康伯,那个虞知抓来没”
白离的声音终于从屋内传出,让屋外侯着的人松了一口气。
尚书大人只是来看了一眼,只是说了一句,“他若是想死,就随了他。”
说完,这位尚书大人就没了踪影。仆人侍者心里纷纷想着尚书大人的狠辣,竟是连亲生儿子也可以不管不顾。
因为白万千的话,户部尚书府所有人都不敢进去打扰白离。任由这个小孩子在黑暗的屋子里,不知生死。
而这些侍者仆人也知道如果白离出了事,他们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现在,白离还没有想不开。
这是一件好事。
杜安康也在屋外等着,听到白离的问话,杜安康说道:“证据不足,给顺天府放了回去。”
屋内突然沉默,沉默许久,然后又突然听到白离疯狂的声音。
“什么叫没有证据,就是他,除了他还能有谁。整个京都都知道这个问道之耻多下贱的事情都能够做的出来。让梅仁义把他给抓起来,让顺天府严刑拷打!打断手脚,他一定会供出,还有秋若若那个小婊子,没有她的帮忙,昨夜怎么能有马车出城”
声音尖锐,状若癫狂,谁也不会想到这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发出的声音。
杜安康知道白离说的一切都合情合理,也最是有理有据的推断。
只是……没有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