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叛乱平定,运河即将完工,这是两件好事,原本一场君臣共欢的宴会,如今因为裴淑英的原因,气氛瞬间诡异起来。
杨约突然起身,站出来跪倒在大殿中央,说道:
“河北之乱,起于运河征调无度,致使百姓流离失所,百业凋敝,臣以为,河北的事情,要彻查。”
裴矩顿时皱眉,他觉得眼下还不是时候,皇帝还没走运河,如果运河修的漂亮让陛下满意,杨暕至少在皇帝抵达洛阳之前,都是动不了的。
而皇帝也不可能在除了京师和洛阳以外的地方,论罪河北,因为不安全。
果然,杨广脸现不满道:“怎么彻查?查谁?你是在说,朕不该修这条运河?”
杨约一愣,瞬间冒出冷汗,完蛋,时机没有把握好,于是他赶忙找补道:
“臣不敢,兴建运河乃我大隋千年大计,绝无丝毫不妥,就是有些地方官员,失察于民,以至于辖下闹了民灾,而且不能及时补救,以至于叛军坐大,这些人,是应该问罪的。”
很显然,他不能冲着杨暕去了,否则今晚倒霉的会是他。
“杨中书所指的这些地方官员,算不算河间太守杨万石呢?”来护儿笑呵呵道。
尼玛啊杨约硬着头皮道:“当然算。”
来护儿笑道:“常闻杨中书乃公正之人,今日可见一斑。”
这时候,裴矩给北巡路上的皇帝新进宠臣裴虔通使了个眼色,后者赶忙道:
“杨万石恪尽职守,在长芦县大败叛军,虽有失城之责,然其部署得当,最终得以击溃叛军,其实是有功的。”
裴虔通,是历史上和宇文化及一起弑君的那个,眼下品级不高,正七品,但人家是晋王府老人,虽然现在只是武散官八尉中的宣惠尉,但人家干的和千牛备身差不多。
他是正经的河东裴氏出身,裴矩就是他的老大。
虞世基忍不住道:“他私自调动运河军府,导致民夫骚乱,工程延误,这不是罪?”
杨玄感怒道:“贼兵已经攻破河间县,百姓惨遭涂炭,杨万石不去运河借兵,难不成拿脑袋去平叛?”
“运河的调兵权,只有齐王、十六卫、兵部和运河大监,不论何种情况,杨万石私自调兵,已经是违旨了,”兵部侍郎斛斯政道。
斛斯政的妈,是韦总的长女,韦圆成的亲大姐。
杨玄感瞪眼挑眉道:“你的意思是说,杨万石眼睁睁看着叛军肆虐一方,然后他什么都不要做?”
“他本来就没有做什么,”斛斯政道:“兵部这边的奏报上写的明明白白,他调动军府精锐,都没能全歼叛军,贼首逃窜之后,他退回长芦县,一直等到乔钟葵带兵赶到,阴世师阵前斩贼,河间之乱才算镇压,杨中书刚才也说了,河北要问罪的官员当中,必有杨万石,杨尚书是觉得您的叔父,说的不对?”
杨玄感还想反驳,但是大殿中央的杨约给他使了一个眼色,于是拂袖坐下,冷哼连连。
杨约算是看出来了,没有杨铭在场,他们老杨家就是单打独斗,裴矩还算义气,让裴虔通帮着顶了一次。
很显然,人家裴矩不打算下场,那么今晚就没有必要再争了。
于是他朝杨广行礼道:“杨万石确实有罪,臣请革去其太守一职。”
“准了,”杨广澹澹道。
杨约一愣,你还真答应了啊?今晚真是倒霉透顶,本想着出来搞齐王,结果把自己人给搞了。
罢了罢了,一个太守而已,不干就不干,反正那地方也危险,不是人呆的。
杨广现在的心情非常不好,先是自己的儿媳出来找事,又冒出一个没眼力的杨约,他现在已经不想在这里继续呆下去了,免得再冒出一个。
正如裴矩的猜测一样,杨广不会在京师洛阳以外的地方,让大臣们针对河北的事情有过多商讨。
这件事,牵扯太大,牵扯到后继之君,所以杨广必须谨慎处理。
你敢在晋阳论罪老二,老二就敢在洛阳就地造反。
皇帝带着皇后以及一众嫔妃郡王,离开了宴会,接下来的晚宴,由苏威裴矩主持。
回到寝宫的杨广,将御史大夫张衡召来,然后问道;
“那个骂朕儿子的人,是秦王扔给刑部的?”
张衡点头道:“事情都查清楚了,此人乃河东名士王通的门生,荥阳王眼下也拜入了王通门下,秦王是去探视二殿下期间,被骂的。”
杨广点了点头:“朕记得这个人,此人主张三教可一,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至于其昌明王道的主张,实在是笑话,这种人拿来做事情,可谓百无一用。”
张衡笑道:“一介儒生罢了,既不懂朝局,亦不知天下形势,难登大雅。”
“何为大雅?你就懂了吗?”杨广道。
张衡赶忙道:“臣德薄才疏,自然也是不懂的。”
“你当然不懂,”杨广笑道:“这个人,是裴矩亲自写信,请入京师给朕的孙子做老师的,裴矩的眼光,你远远不如。”
“臣不如右仆射,远甚,”张衡。
杨广笑道:“但你比他忠心,这一点朕是知道的。”
“臣惟有忠心可鉴,”张衡道。
杨广点头道:“传信京师那边,骂朕儿子的这个人,不要动,好吃好喝养着,等朕回了京师,再作决断。”
“臣明白,陛下放心,”张衡点头道。
皇帝离开宴会之后,大家也都放松下来,刚才的事情也没有人再提了。
杨约端了杯酒,主动朝着裴矩走了过来,裴矩见状,连忙挪了挪屁股,示意杨约坐在他身边。
“敬裴公一杯,”杨约举杯笑道,他这是感谢人家刚才出手帮忙。
所有姓裴的,做任何事情,都可以认为是裴矩指使,所以杨约没必要去感谢一个低了自己好几品的裴虔通。
裴矩笑道:“今年的秋粮,就要丰收了,届时粮仓丰盈,河北之难自解,今年也就熬过去了。”
杨约也是个老狐狸,心知裴矩是在暗示他,收拾杨暕的时机,是在年尾,也就是今年的赋税都收上来之后。
秋收到百姓缴纳赋税,中间有好几个月时间,今年的粮食,势必是要用来补窟窿的。
这个窟窿谁补?当然是杨暕,因为粮食是他借的。
如果那个时候再把杨暕拖下去,那么朝廷甚至可以赖了这笔帐,谁借的你找谁要去。
杨约突然间觉得,自己远远不是裴矩的对手,那么茵绛复位的事情,恐怕无比艰难。
等到杨暕下台的那一天,就是他们弘农杨与河东裴,正面对决的时候。
“阿云仁义啊,有如此善心,实属难得,就是苦了二殿下,”杨约笑道。
裴矩叹气道:“笨直罢了,他娘走的早,我又宠溺太过,以至于阿云的性子既蠢且直,容易惹人,多亏了王妃包容。”
他仍将杨茵绛称为王妃。
杨约颇为满意,笑道:“茵绛的脾气更差,我见了都觉头疼,好在世子温润,乃天生长者。”
天生长者这四个字,是杨坚当年形容杨昭的。
杨约此时借用,也是意有所指,我家茵绛虽然暂时处在下风,但是我们还有世子这张王牌呢,希望你知难而退。
裴矩点头赞同道:“世子之德,不可多得,秦王有福啊。”
你知道就好,接着,两人又闲聊了几句之后,杨约告辞离开,转头去了高颎那里。
在他看来,将来很有可能要和裴矩翻脸,那么高颎就必须拉拢,因为杨约知道高颎在杨铭心里的地位,而高颎对苏威牛弘,有着直接的影响力。
“此番北巡,一路辛苦,您老都晒黑了,”杨约笑道。
高颎这个人是很直白的,凑过去小声道:“凡事回了洛阳再说,最好是在京师。”
杨约顿时大喜,还是老高你靠得住啊,裴老狗都特么快反水了。
“渤海非久留之地,这次回去,您老还是让盛道回来吧,”杨约道:“这一次也是盛道吉人天相,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犬子迂腐,难堪大用,确实不宜外任地方,”高颎叹息道:“世人之难,莫过于后继无人。”
“您老这话就偏颇了,”杨约拿出看家本事,拍马屁道:“盛道为任一方,百姓称贤,贼首高杵尚且不忍加害,可知盛道厚德载物,使人心悦诚服。”
他有个屁的厚德,高颎岔开话题道:“那个叫魏征的人,你听说了没有。”
“当然知道,”杨约赶忙压低声音:“秦王此招绝妙。”
高颎笑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今晚还要唐突呢?时机在哪,人家秦王其实已经告诉你了。”
杨约一愣,顿时苦笑摇头:“是我愚笨了。”
他听懂了高颎的意思,决战在京师,决战在魏征。
高颎最后提醒道:“不要打这个人的主意,也不要派任何人接近他,这个人眼下,谁都不能碰。”
杨约浑身一震,算是彻底服了高颎了。
因为他确实打算偷偷派人,将河北具体情形,想办法让这个魏征都知道,这样一来,将来魏征捅刀的时候,也会有所依据。
毕竟这个人一直在京师,河北的情况所知有限。
但眼下高颎看穿他的心意,提醒他这个人不能碰,杨约就绝对不敢碰了。
因为他猜到为什么不能碰,皇帝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