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那时,众人都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真可怜”
“这么小,父母就都死在了外面,真是不幸啊。”
“嘘,别被他听到了。”
“像他一样死了父母的孩子多了去了。”
“可谁又像他一样在懂事的时候亲眼见证父母的死亡。”
“他爸和他妈都是死在任务里了,也算是捐躯的功臣了。”
“看来机构培育所又要新增成员了。”
无助可怜的小男孩并没有在众人如同怜悯小狗的眼神中待太久,对于末日而言,因出任务而死在外面是很寻常之事了,一周过后,他俨然已变成一个由培育所接管的普通男孩了。
人们在那时听到他的名字还可能偶尔想起,“哦,是不是那个父母都死在外出任务的男孩”
殊不知这时才是噩梦的开始。
由机构统一培养的孩子无一例外很早便开始学格斗术并且学习起枪支的使用方法,和有父母的孩子的唯一不同,就是没有人给予他们关爱。
这样体制培养下的人,不止他一个,而是成百上千个。
双亲因任务逝世的他并没有因此受到优待,因为在这里,捐躯的荣誉就如同在大胃王比赛中得到了第一名——将平常不过且没有必要的事情拿来攀比。
他也因此丢失了研究科技的机会,只能在别人开始学习科学时转身投入杀戮的阴影。
机构内部成员需要清除不隶属机构的乱党以及接收上级派发的各种任务。
没有奇妙的科技让他灵光一现。
没有欣赏火树银花的时间等待着他。
没有与亲人之间的慰问和陪伴。
他的童年,只有任务不断指引他。枪支勉强作为他的伙伴,陆上呼啸而来的狂风是他不可多得的知心好友。
即使这风并不清新,甚至无比污浊,但他只能在风带来的感觉中放松自己。
风是温暖的,但他是冰冷的,犹如机器。
在一次执行任务中,他救下了一个古铜肤色的成熟男人,那个男人被困在了一个避难所的陷阱之中,而他的伙伴竟然大意地迟迟没有来找他。
他出于直觉信任并且救助了他。
随后他的队友赶到了,那是一个看起来很可爱的女孩,也难怪会粗心大意将自己的队友扔在这里。
女孩拼命地鞠躬,那个男人也在一直和他握手。
直到他发出了灵魂一问:
“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在基地的觅影酒吧,他第一次认识到了除了培育师以外的人。
“我叫万晔,日华晔,很好听的名字吧。”
“我是伍盛,单人五,你呢”
或许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意识到,一直被代号称呼的他其实也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邹夏齐。”
“真不错,很高兴认识你!”万晔不知是酒劲上头还是怎么的,一个劲儿地拉着他的手来回晃。
伍盛没有阻拦,反而也借着酒劲上头狠命拍打他的肩膀,说道:“年轻人,多俊俏一小伙子,长得怪结实,一看就是块好料!”
邹夏齐一时被他们二人弄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无奈地看着他们两人。
第二天下午,刚出完任务回来的邹夏齐又恰巧在酒吧门口遇到了他们两个。
“你好脏的。”万晔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对他评价道。“还有点臭。”
“谢谢你的评价。”
“啊,我想到了,就是这个。”万晔脑中灵光一闪,将口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为了在展示之前保持神秘一直掏在手心,直到她彻底拿出,摊开手——
“看,很漂亮吧。”
那是一个粉红色的透光夹子,十分小巧。
“我弟弟做的,里面有清新剂芳香剂一类的东西,很有用的。”万晔贴心地凑上前去将夹子别在他的袖口。
“我不太喜欢又臭又脏的东西,所以会觉得这些东西很实用。”
“希望你也喜欢。”万晔抬起头来,对他摆出一个明媚的笑脸,她的眼眸是邹夏齐从未看到过的绚丽光彩,像在研究室看到的用于提供能源的打磨过的矿石那样夺目和璀璨。“不过你好高啊,真羡慕啊。”
“谢谢你。”
邹夏齐有些发怔。
回过神来的他竟然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的袖子,真的没那么臭了,血腥味和汗臭味都消散了很多。
粉红色的夹子和俊俏的男人。
在不知多少天之后的一天上午,凌晨出任务的邹夏齐再次遇见了这两人。
伍盛很热情的向他打了招呼。
“呜喔,你闻起来有股淡淡的香味,品味不错。”
“谢谢,不过”
“要不要考虑加入我们,组成个小队怎么样”伍盛看起来迫不及待,没忍住打断了邹夏齐的话。
“对啊对啊,我觉得夏齐一定很适合和我们一起作战!”万晔煽动道。
但他并没有当场同意。
“我觉得,做决定需要点时间想一想。”
“好的,但我保准你绝对不会后悔的!”万晔和伍盛坚持不懈地对他喊道。
在这次任务中,邹夏齐却再也做不到像之前那样静下心来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在他心底慢慢发芽,他感觉到这些风不再像之前那么的炽热。
当他伸出手再次触摸这些风时,仿佛与其同为一体,而非感受风的温度。
他收紧手掌,似乎想要捕捉这些风并使其尽收掌中。
“我和弟弟万随风都是小时候被父亲从小避难所带到中央机构来的,伍盛大叔是我叔叔的朋友,自从我父亲失踪之后,就一直是伍盛大叔在照顾我们。”
他们邀请邹夏齐来到科技馆的模拟空室,此刻享受这片来自两百年前的星空的二人正在畅谈,伍盛正在隔壁的烟室享受着他独有的快乐。
万晔抱膝而坐,时不时脚还会高兴得前后颠起。
她迫不及待地看向邹夏齐,好奇地问道:“你呢看起来就二十出头的年纪,但是看起来很可靠,你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邹夏齐低下头去,似乎看起来有些不快。
敏锐的万晔自然察觉到不对劲,她打断了这个话题:“哈哈哈,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以前趣事,你知道吗,有一次我在避难所里面意外闯进了垃圾净化室。
你难以想象,我掉进了还没有净化的垃圾堆里,我浑身都被可怕的臭味包围着。”
“那个时候我在孩子堆里面有了个称号,叫做‘臭姑娘’,哈哈哈哈哈哈。”
邹夏齐看向笑得十分爽朗的万晔,十分疑惑,因为这并不是什么有趣的回忆。
“不好笑吗”万晔看向没有反应,反而是一直盯着她的邹夏齐。
“笑一笑嘛,这样才显得我比较可怜。”
她又开始眨巴眨巴眼睛,看起来十分天真无邪。“开玩笑的。”
“因为后来我把他们都痛扁了一顿。”
“如果不表现得疯狂一点,再让拳脚好一点,就一定会有人看扁我。不凶一点怎么能看出来我其实是个不好惹的人物。”
“为了这份可笑的自尊心,我经常出席重大任务,也因此获得了许多奖勋,厉害吧。”
“不过现在我们是一个团队了,我们可以一起获得荣誉!”
伍盛曾在大醉之后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和同伴在一起的时候,你才能发现,举枪不止是消灭敌人,还能守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眼前的星空,在那些瞬间变成了属于他独有的绚烂的火树银花。
就这样,过去了几年。
他认识了接着进入队伍的生物学家暮落、同样是佣兵的朝哲,还有技术组出身的李质。
这份特殊的羁绊将他们紧紧地连结在一起。
对邹夏齐而言,这是家人。只要和他们待在一起,就会有家的感觉。
他颠沛流离的一辈子中并没有什么值得守护的东西,但是当遇到他们的那一刻,这样的事物或许就已驻扎于他一整个生命中了。
如汹涌巨浪翻滚而来的记忆,在这短短几秒内闪了过去。
濒死的邹夏齐察觉不到的是,眼角一滴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这些,就足以构成他短暂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