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面上翻滚了几圈,许桓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好像就要因此昏倒了,全身上下都传来剧烈的疼痛感,仿佛骨骼就要散架了一般。
但他还是最终还是摇晃了一下脑袋,踉踉跄跄站起身来。
“你这小子”王潜勉强用手臂撑起身体,骂道:“都只差最后一段了,你居然还松手”
“不是怪你害我分神吗”许桓嘟囔了一句,伸手挥了挥飞扬的尘土,又再脸上擦了擦,将那些粘黏成块的泥土尽数擦扔在地上。
抬头看向那道被天地这柄巨剑切割而成的极高的险峭陡坡,许桓用另一只手挡住光线,感慨道:“真高啊。”
坡是极高的,能安全落下,说明运气是极好的。
王潜说道:“少说废话,快走。”
许桓唉声叹气了两声,捡起那柄因为惯性下落而落在身旁的剑,小心地装回包裹,只是双腿如灌铅般沉重,略微动弹就传来钻心的痛感,许桓这下终于体会到了王潜的感觉。
已是正午,日照当头。四周没有树木遮挡,阳光灼烤着站在此处的两人,虽是秋日,今日却罕见的炎热。
金色的光辉倾洒在许桓右臂上,许桓觉得自己的右臂将要因此燃烧起来,蔓延全身,让自己就此焚烧成碎片。
许桓苦着脸,却只能一步一步朝着那座城池走去,每走一步,便感觉被人用棒槌锤了一下。
他向来是极能吃苦的,也是极有耐性的,所以七岁父母双亡后,他才能独自一人生活而没有饿死。
所以哪怕滑下坡的时候,哪怕手臂的支撑已经到了极限了,哪怕心中极想要放开,他仍然咬牙支持住了。
此时并没有理由不再继续向前走,所以许桓克制住了发抖着的无力得快要软下的双腿,坚定地向前走去。
为了分散注意力,许桓想起了一些往事。
他想起了肚子生存那几年他花费无数的时间,在云烟镇每一处搜寻着别人吃剩的、不用的食物,以此充饥,以此度过每一个黑暗的夜晚。
因为他不擅长,也不喜欢,甚至有些抗拒向别人表现出软弱绝望的一面,所以他并没有去乞讨,也没有敲响那些故作视而不见的邻居的房门,而是日复一日地带着笑容,尽量将自己整理得整整齐齐的,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搜寻,吃着那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其实在母亲在病床上最后一次闭上眼睛后,当时守在病床上的他脑海中一片空白,甚至一度想着就这样陪着他们一起离开也好,可是他最终还是想起了母亲说的那句话。
既然过往无法改变,那就应当接受一切,就这样活下去。
于是他浑浑噩噩地将母亲简单地埋在父亲坟墓的身旁,将家里仅剩下的粮食吃完,然后浑浑噩噩地开始去外面偷偷地捡拾食物。
等到他猛地清醒过来时,回首时间,才发觉自己已经独自一人生活了好久好久了。
于是他尝试去寻找工作,想要借此养活自己,涉世未深的他中间又遇到了无数黑心掌柜的欺诈,收到了与付出不成正比的银两,甚至有的掌柜连银两也不愿给他,让他打了白工。
他带着那一文不值甚至自认为有些可笑的骄傲,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这种单调的枯燥的日子,后来才遇到了二叔。
大概是体表的伤痛牵发了内心的疼痛,所以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些伤心的往事。
许桓本以为自己已经对这些能够淡然处之了,但现在想起,却觉得鼻子一酸,喉咙有些难受,于是他怒骂道:“想什么不好,想这个”
王潜听到他的怒骂声,好奇道:“想什么”
许桓说道:“想些高兴的事。”
王潜说道:“看你这反应不像很开心啊。”
“刚出云烟镇就出师不利,现在快要半死不活,能开心吗”
王潜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我若是现在想起在学府的潇洒生活,定然也会怒斥师傅的不良,居然让这个学府瑰宝来趟这趟浑水。”
“不过幸好,现在实在疼得要命,实在想不出来我在学府有什么潇洒生活,真是便宜那家伙了。”王潜自顾自说道。
“那家伙”许桓好奇道:“你管你师傅叫那家伙”
“何止,那简直是不务正业的老混帐啊!”王潜越说越起劲,“若不是那家伙偷懒不肯来,让我临危受命,我也不会现在修为尽失,被那个疯子追着跑,我应当是在师弟与那疯子交手的关键时刻,天神下凡般对着那红衣疯狗遥遥一指,引动天地气势直接将他碾成渣”
许桓心想都说尊师重道,王潜这家伙不仅没个正行,提起师傅也全然没有所谓的敬畏之心,如果不是王潜这家伙太过与众不同,便是两人都是一丘之貉,毕竟能教出这种徒弟的师傅应该也不会太正经才对。
这样想着,许桓对那些想象中仙风道骨,独立山巅只觉世界苍茫的老一辈灵修的幻想再一次破灭了。
“不过毕竟是人修成了灵修,而不是灵修修成了人,偶尔有几个没有身为前辈的风范也是说得过去的。”许桓自我安慰道。
坡下距离坡上太远,许桓没有听到身后传来金石激荡的响声,一时间有些担心,不知道如今战况如何李兄可还安全不过依李兄的表现,应该是不成问题吧
李玄空拼命在前方战斗,只为了拖延高隐的脚步,为两人争取到离开的时间,如果浪费这段时间,无疑是极为不尊敬的,于是许桓拉过王潜的手,咬牙奔跑起来。
他跑得极慢,甚至算不上奔跑,而是快走,每一步虚浮的脚步踏在松软的泥土上,每走一步都快要崴脚摔在地上,许桓觉得泥土仿佛有一种吸力,要将自己的脚吸入进去。
许桓抽出剑当作拐杖,用仿佛被血液和阳光一起灼伤的右臂撑着剑,不让自己摔倒。
但许桓很明白,这只手拿起剑已经是极为困难,若是奢望能在自己快要摔倒时用剑支撑自己的身体,无疑是痴人说梦,但似乎是心里作用,拿起这根“拐杖”后,身体似乎确实平衡了些。
“我可还不能死在这里啊。”许桓带着这样的信念,支撑着他的一步又一步。
他并不是非常怕死,否则父母死后他也不会升起就这样陪他们一起死去的念头,只是吃了这么多苦才活到今天,许桓不想自己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也不想坚持到一半就这么放弃求生的希望。
更何况如今梦寐以求的灵修世界就在眼前,他已经走出了云烟镇,他将要去亲历世界各处的繁华,并借此满足自己无止尽的好奇心,他不能就这么死去。
许桓今早盘在头顶的发髻已经散乱,脏乱的披散在他的肩膀,他发泄情绪地大叱几声,仿若一个流落荒山野岭的疯子,引来了王潜的不满。
王潜瞥了他一眼,嫌弃道:“能不能小声点,我很丢脸。”
许桓真诚说道:“其实我也觉得很丢脸,但是我还是想喊。”
许桓真诚的回答让王潜一下子噎住了,半晌才幽幽道:“其实喊也不是不行,但你喊得实在难听,就像流落荒野的疯子一样。”
“那你岂不是被疯子扶着走路的乞丐”许桓毫不示弱地反击道。
“爷可是通气境,就算是乞丐,也是乞丐之王。”王潜不屑地哼了一声。
“说不定世界某处还有玄渺境的乞丐,那岂不是乞丐王中王”许桓反驳道。
“你在开什么玩笑玄渺境乞丐”王潜翻了个白眼,“玄渺境何等稀有,何等尊贵,没事跑去当乞丐做什么”
“你这个通气境不也跑去当乞丐了。”
“我什么时候当乞丐了”王潜咬牙道:“我可是学府的门面,学府乃是京城”
许桓无视他的长篇大论,突然看到一面漆黑坚固的墙,感受到了从构成这面墙的每一块砖瓦上传来的肃杀阴冷之气。
“原来已经到了啊。”许桓心头一松,手臂再也握不住那柄剑,黑剑滑落,身体瘫倒在地上。
之所以拼命地来到这里,除了因为这里是他们目的地不可避免地一程外,还有一种掺杂着分析的直觉,直觉告诉他,这里是安全之地。
为什么这里是安全之地呢大概是因为之前根据王潜所说,高隐不喜欢在人多眼杂的地方出手,大概是因为那里有着一个灵修宗门,大概是因为那里有着大齐王朝负责这片城池治安的士兵。
总而言之,那里有人。
有人的地方总会让人感到安心,特别是和这种荒郊野岭相对比。
许桓不得不承认,在现在的他看来,这面墙应就是世界最为安全的墙了,站在墙中间那些检查的士兵的脸,排着队想要进入的居民,无疑是世界上最为和蔼美丽的面孔了。
因为这是青松城的城墙。
直到这时,这两个形似疯子与乞丐的两人,终于靠近了这面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