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源于“窥探者”的负面作用,让他无法控制地去捕捉现场存在的大量细节信息,一时无暇他顾。
而几个黑帮打手不用纹身男人吩咐,就自觉地散开呈扇形,手摸着腰间或背后的武器,不怀好意地靠近。
尤瓦尔横跨了一步,将梅丽莎半挡在身后,手杖斜斜点地。
不过,道格拉斯很快适应了一时的冲击感,将手背到身后打了个手势示意尤瓦尔稍安勿躁,同时扫了眼围拢过来的打手,笑着对其中一人说道:“你们挡住路了。”
打手不屑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吐沫,呲着被烟草熏黑的牙齿嘿嘿怪笑:“挡你路了是吧?来,趴下从这儿爬过去,咱们就放你走。”
说着,他动作十分粗俗地将腿叉开,想要指指自己的裆下来羞辱对方。
这是街头惯用的羞辱手势。
然而还没等动作到位,一道刺目强光骤然在打手眼前炸开,他避之不及,双目被剧烈地刺痛,大量生理性泪水从眼眶中涌出,令他下意识地想要揉动眼睛擦去泪水。
抓住“闪光术”先手致盲创造的机会,道格拉斯猛扑上前抓住打手的肩膀,配合一计直攻下三路的狠辣膝顶使那打手被迫躬下了腰背。与此同时,道格拉斯将头微微抬起,将原本因为站位被这个打手掩护在身后的纹身男人也纳入自己视线当中。
借助“窥探者”,道格拉斯的双眸迅速染上金黄,瞳孔诡异地变尖变细,如同爬行动物一般。
无形的波动扫过,原本正在掏枪、正待反击的黑帮成员们顿时像是见到了世界上最恐怖最可怕的事物,要么丢下武器瑟瑟发抖,要么转身仓皇逃窜。
直接被道格拉斯盯上的光头男子更是如遭雷击,直接瘫倒在地抱住脑袋缩成一团,裤裆隐约可见湿润。
这就是群体性的“震慑”,也被形象地称为“龙威”!
这一切仅在几秒之内发生,就连蓄势待发准备配合的尤瓦尔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讪讪放下了手杖。
道格拉斯甩手就将那个鸡飞蛋打的打手摔向一旁,没有去管,而是转向尤瓦尔和梅丽莎,平静说道:“走吧。”
梅丽莎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那个被光头男人拖出来的站街女郎。
因为道格拉斯有意控制,后者并未被“龙威”波及,见到光头男人倒下,这可怜的女人第一反应是从地上踉跄爬起,扑向最开始被踹出房间倒在地上的工装男子,哭喊着将其搀扶起来:“罗布!罗布!”
工装男子被站街女郎扶着坐了起来,呆呆看着眼前倒地的逃跑的黑帮成员。
见他苏醒,站街女郎那被殴打得青紫间杂的肿胀面孔上露出笑容,她紧紧抓着男人的肩膀,那涂抹着斑驳色彩的手指甲几乎掐进男子肉里。
“太好了,罗布……”站街女郎嗓音尖细,有些癫狂地似哭泣似狂笑地喊道,“带我走吧!罗布,我可以跟你走了!我攒了一笔钱,你听我说,让我们……”
原本木然的工装男子骤然转过头,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站街女郎,也高声叫道:“你说什么?攒钱?天呐,你这个蠢货,这个猪狗不如的贱女人!”
似乎一下子找回了力量,工装男子“腾”地站起将站街女郎推倒在地,捂着身上被殴打出的伤口怒吼:“你害我被打了一顿!我的胳膊都断了,我怎么工作,怎么养活老婆孩子!你个……”
他似乎还想抬起腿踹向对方,但道格拉斯及时走过去制止了他。
工装男人立刻畏缩地陪上笑容,悄摸想要把腿收回来,那被推搡倒地的站街女郎却突然抱住了他的小腿,脸上的狂喜被错愕取代。
“你有家庭?你有孩子?”
她字字泣血般质问着,越说越是痛苦,越说越是愤恨。
“你骗我!你也骗我!你根本不想带我走!混账!”
工装男人用力将腿抽出,也不再和她争吵,直接转身跌跌撞撞逃出了街道。
站街女郎跌坐在原地,如同一尊凝固的塑像,无论是喜悦还是痛苦都无声地从千疮百孔的躯体里渗出,在肮脏凌乱的街道上蒸发。
直到道格拉斯抬手轻轻敲打鼻梁上的镜框,施放了一次“安抚”后,她才像是灵魂回到了身体那般缓缓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有可以投靠的人吗?”道格拉斯言简意骇地问道。
还没等到回答,他就从对方的外貌和细微动作中判断出了很多事情。
站街女郎神色微动,虽然双眼仍旧无神,但其中出现了一些思考、回味的迹象;虽然鼻青脸肿,仍能看出她的面容十分年轻;面对一个成年男子,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自己并不能蔽体的衣着;她刚刚被嫖客欺骗了感情。
这些意味着她从事这个行当的时间不会太久。
“我……记得自己从南方,从埃德温农庄来。”果然,站街女郎努力回忆了片刻后,低声说道。
道格拉斯不自觉地松了口气,转身回到那些仍然陷在恐惧中无法自拔的黑帮成员身边搜刮了一通,掏出他们口袋里的所有硬币、纸币,连同一件外衣一同丢给了站街女郎,让她收好:“认识去蒸汽车站的路吗?”
女郎缓缓摇头。
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的梅丽莎此刻终于无法忍耐,快步上前,将站街女郎搀扶起来,看向道格拉斯,眼神清澈而坚定:“蒸汽车站离这里……远吗?”
早就通过“窥探者”掌握她心理活动的道格拉斯并不意外,也知道尤瓦尔不会拒绝,因此未作反对,简单地回应道:“可以去一趟。”
梅丽莎匆匆冲他露出感激的笑容,随后便搀扶着站街女郎一步步向外走去,丝毫不介意蹭在自己衣装上的血污和泥泞。
等到梅丽莎走出几步,尤瓦尔才贴近道格拉斯,低声道:“逃跑的黑帮成员不处理掉没问题吗?”
虽然战斗经验不足,但尤瓦尔作为见证过战争的中序列非凡者,并没有那么天真。
“晚了。”道格拉斯一边摘下眼镜,一边同样低声回应,“你看看周围有多少双眼睛见到了你我,灭口没有意义了。当然,你要想做,我不会拦着。”
尤瓦尔听得愣了一下,抬头向四周张望。
由于这场突然爆发的冲突,街道明面上已经见不到其他人影。但那歪斜的棚屋之中,那漏风的木板缝隙之中,那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之中,那些同样属于站街女郎的一双双麻木、空洞的眼睛不住向外窥探着。
这让年轻的“鉴定师”打了个寒颤,背上汗毛骤然立起,理解了道格拉斯意思。
只要辉利党开始调查,这里没有人会保守秘密。
看了看将封印物塞入衣兜追上梅丽莎的道格拉斯,又看了看地上躺倒的几个黑帮成员,片刻思考后,尤瓦尔提起沉重异常的手杖,对着黑帮成员的太阳穴狠狠抽击下去。
几声闷响夹杂着头骨碎裂的清脆声后,尤瓦尔收回手杖,整理了一下衣服,没有多看地上那些头颈折断、眼球暴突的尸体,快步追上了同伴,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那样和道格拉斯一起将两位女性保护在队伍中间。
走出辉利党的势力范围,道格拉斯立刻带着几人改变方向,没有走陆路前往蒸汽车站,而是直接来到塔索克河边找到接私货的渡船,逆流而上,花费一段时间顺着河道离开东区,来到了最近的地下铁站点,再乘坐地铁抵达车站,为站街女郎买了一张南下的车票,把人送上了车。
立于人来人往的站台之上,梅丽莎专注地目送站街女郎披着道格拉斯半路去买来的带面纱的黑色帽子和一身黑色长裙,扮作服丧的少妇挤上车厢,就连被匆匆路过的旅客撞了一下都没有反应。
尤瓦尔不满地嘟哝了一声,将手轻轻搭在梅丽莎肩上,柔声劝说:“我们该走了。”
“……”将视线收回,梅丽莎晶亮的褐色眸子中有着忧郁,有着失落,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征询同伴的意见,“玛琳会平安到家的,对吧?”
玛琳是那个站街女郎的名字,她甚至要比梅丽莎小一岁。
“当然。”尤瓦尔立刻给与支持,鼓励着梅丽莎,“你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梅丽莎,你应该为自己感到自豪。”
后者勉强勾起嘴角回应尤瓦尔的话语,眼神却看向走在另一侧的道格拉斯,却见到道格拉斯猛地刹住脚步回头望去。
他们背后只有站台上熙攘喧嚣的人群。
道格拉斯皱起眉头,他刚才忽然有种后心发寒、极度紧绷的转瞬即逝的危机感,与在耶托奈夫城,在“罗塞尔宝藏”内,在遇到那些远超自身能力的怪物时的危机感十分相似。
蒸汽车站内有高序列的非凡者存在?
“你们有感觉到吗?”道格拉斯转过头询问同伴的同时,再次戴上了“窥探者”。
面对着如此拥挤的站台,他又不可避免地因为大量信息涌入而眉头紧皱,但还是鼓起精神尽力捕捉能看到的每个人的表情,尝试找出可能隐藏在人群中的非凡者。
尤瓦尔和梅丽莎先是面带疑惑地摇了摇头,随即意识到了什么,追问道:“有黑帮的人追上来了?”
“不……”那种只会做皮肉生意的黑帮内存在高序列强者的可能性几乎为零,经过一阵观察没有发现嫌疑人的道格拉斯摘下木质镜框,用力按了下胀痛的太阳穴,精神上有些疲惫,“没什么,走吧,接下来小心点。”
他带头向外走去,用袖子遮盖着右手,解下系在手腕上的黑曜石灵摆,做了一个简单快速的占卜:“今天在东区行动会遇到巨大危险。”
感受到灵摆逆时针转动,速度不慢,幅度不小,道格拉斯将其重新系好,心情并没有放松。
占卜并不是万能的!
他没有忽视自己的灵性直觉,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和铅笔匆匆写了一封短信,给了在车站附近捡拾烟头的小孩几便士,遣那孩子去最近的教堂把纸条交给当值人员。
信中他谎称在车站看到了疑似极光会成员的邪教徒登上火车,但手头有任务无法兼顾,请求其他教会前来调查。
拿极光会当挡箭牌,道格拉斯是一点愧疚之情也没有,这归功于极光会做为邪教十分成功,尤其把风暴教会的仇恨拉得稳稳的,以这个名头举报上去,被重视的可能性更大些。
就这么兜兜转转再次返回东区,各怀心思的三人终于开始了真正的任务,前往制药工厂调研。
任何事情都有两面,尤瓦尔这身显眼的装扮能带来麻烦,也能带来方便,比如装作供应商、装作投资者、装作采购员,轻松地说服了工厂中的管理人员,将几人带到车间参观。
和道格拉斯印象里“高端、大气、上档次”,一堆白大褂围着培养皿研究的一尘不染的现代化制药工厂不同,受制于蒸汽动力和理论水平发展的缘故,这个时代的制药工厂环境比其他轻重工业好些,但好得很有限,消毒设施只存在于灌装车间,前置的一系列环节虽然有着机器辅助,但仍然能见到大量工人以人力对药材进行处理,而且不少人连基本的防护措施都没有。
蒸汽管道和设备散发出的热量使车间无比闷热,混合着化学试剂和过程产物散发出的各种或刺鼻或苦涩的气味,以及机器运行的巨大噪音,令人感到十分压抑、窒息。道格拉斯用力揉了揉鼻子,跟随在尤瓦尔和梅丽莎身后,在车间管理人员的带领下参观制药流程。
他看不懂这些设备,但看得懂药品安全法和安全生产法,可惜这两种法律对于工厂而言就像是七位正神,都知道它们是存在的,但显然不在这里。
离开第一间工厂之后,梅丽莎心情更加忧郁地叹了口气:“现在我知道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选俗药草店,选择那些乡下巫师的偏方,因为真正摆在橱柜中销售的药剂吃下去也许还不如那些野菜、野果健康。”
她一直坚信知识和科学的存在能帮助人们生活的更好,从而对那些罔顾科学发展,迷信于传统巫医的人们有着部分偏见。
“至少可以买到有效药物的人更多了。”道格拉斯手揣在口袋里摸着木质镜框,努力克制着将其拿出来戴上的想法,用聊天的方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这里的制造再简陋,效率也比巫师一个瓦罐一个瓦罐的煮药快得多,这就是工业化的意义,让过去昂贵甚至珍惜的东西变得廉价而易于取得。”
“但那些工厂里生产的汤剂本质上和熬煮草药的原理一样,只是提取出天然材料里有效的成分……”
尤瓦尔也加入了讨论,在认可道格拉斯对于工业化的理解之余,从另一个角度找到了问题。
那就是进步了的技术并没有提升药物本身的品质。
作为现代人,道格拉斯知道比起这种“提取药物”,像是抗生素、青霉素、阿司匹林那种“合成药物”才是真正能够被称为现代制药的存在。
操纵分子乃至更微小的单位构建出自然界没有的东西来治病,现在想想看,真是如同上帝创造世界一般伟大而反直觉,但却是地球科技能够轻而易举办到的事情。
至于这个世界嘛……道格拉斯笑了一声有些感慨道:“可这是一个有非凡力量存在的世界,如果连我们喝的魔药都只是简单熬煮就能起效,谁又能说有比现在更好的制药方式呢?”
事实上道格拉斯也相当好奇,无论是“药师”、“医师”还是“魔药教授”,在配置药物时都没有采用精细的化学物理手段,反而是专注于原材料的神秘学象征和意义,只要借助灵性将其正确组合,就能产出具有不同效果的药剂,这其中的原理究竟是什么。
对于一个接受过义务教育的人来说,神秘学比科学更加难以理解。
哪怕是自己能随意穿过墙壁门扉这件事,道格拉斯至今每一次实践还都会觉得有趣。
也许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相,每个人都将有一天意识到自己生活在混沌而无法解释的力量之中,非凡者只不过比寻常人早一步揭开日常的面纱向深处窥探。
但前有罗塞尔蒸汽机,道格拉斯对这个世界的物理规则还抱有一定希望,随即转头将一个问题抛向了两人:“你们觉得,空气里有什么?”
“空气?”尤瓦尔被他搞得一愣,下意识回答,“灰尘、虫子、细菌、微生物……”
道格拉斯有些好笑地点了点头:“我的意思是,我们从空气里呼吸的是什么。”
“你是说氧气?”
“是啊,氧气又从哪里来的呢?”
这个问题丢到地球的初中生那里都算送分,但这个世界的科技分支尤其是化学被神秘学侵占的太严重,以至于面前两个正儿八经理科生竟然思考了一阵子。
就连地球上类似的维多利亚时期,大英对化学的认知也受到炼丹术、炼金术的广泛影响,但地球上的人们最终因大量实验积累了足够经验,这些经验伴随工业的发展在染料、医学和冶金业中得到了成体系的发展。这边则正相反,难以定性的神秘学成为了人们探索世界的一道阻碍。
我应该换个例子……道格拉斯直接抛出答案:“来自植物,我们身边那些绿油油的植物。植物从空气中吸收水分和二氧化碳,分解他们给自己提供营养,氧气作为副产物则被排出……好吧,更直观一点的例子是,铁想要变成钢,需要煅烧,需要加入一定比例的碳和其他金属,性能才会得到提高。但,这又是为什么?”
这个例子显然对上了尤瓦尔的脑电波,他深邃蓝眸中闪烁起若有所思的神色。
梅丽莎同样在思考中慢慢组织起语言:“因为它们内部物质的结构改变了,就像一根柳条弱不禁风,但交叉编织成筐便能盛住东西……”
“是啊,每样事物有它内部的结构,结构会决定事物的部分性质……”
道格拉斯还没有说完,尤瓦尔就打断了他,这位材料学家显然从自己的专业中得到了思路:“你的意思是,在提取有效成分的基础上,通过改变,哦不,甚至是将那些基础的元素粒子重新组合起来,得到全新的、有针对性的药品?”
这就像是对新材料的研究,在现有材料的基础上不断尝试添加或减去特定比例的元素,在多次实验中得到性能符合需求的那些。
瞬间的灵感显现之后,尤瓦尔又皱起了眉头,本能地质疑道:“可是材料的性能能够在宏观尺度得到确认,药品的效果不是肉眼能够看出的。要重组最基础的元素粒子,也很难做到。”
元素粒子是个什么叫法?罗塞尔没把分子、原子直到夸克那套体系带过来吗?
呃,考虑到燃素步枪,也许这个世界就真是元素粒子也说不定……
被戳到盲区的道格拉斯先是沉默,随即又释然。
他又不是真的来改变世界的!
而且这个世界已经有了生产染料、生产化妆品、生产润滑油的能力,也许认知方面有点落后,但有机化学的大门也算是打开了!
比起尤瓦尔这样真正的科技工作者,道格拉斯知道自己唯一领先对方的是思路,而不是能力。
因此他呵呵一笑,似是而非地说道:
“我不知道元素粒子是什么,我只在事实的基础上做假设。物质有构成其的基础单位,这些单位以特定的结构存在,震荡、温度、压力等因素能够改变物质的结构,本质上是将基础单位打散了。假设,嗯,有a和b两种……粒子,当它们以两个a和一个b的形式存在,就是水,但以两个b没有a的形式存在,就是氧气,这种改变既有结构变化,又有基础单位种类的变化。
“这就是我一开始举的例子,植物吸收水,吸收二氧化碳,最后产生了糖分,产生了氧气。甚至豆科植物,它们因为根部附着特殊细菌,能够吸收土壤中的氮,最后产生蛋白质。这都是能够通过实验证明的。
“所以,比起宏观,比起钢铁和轮船,也许我们应该关注一下那些更微小的世界中微观的变化,看看植物是怎么吸收a却产生b,研究一下这个过程能否为我们所用。”
尤瓦尔和梅丽莎听着听着,到了这一步想不流露出异常的神色也不行了。
他们自身的科学素养承认这些知识值得思考,同时理智地认为这些知识的来源更值得思考!
毕竟面前这个半路出家官方非凡者登记的学历是半文盲,甚至基础写作都是进入教会后才补习的。
道格拉斯坦然迎着两人视线说罢,正儿八经端起手臂,做了个怀抱婴儿的动作,表情肃穆沉静虔诚吟了一声:“赞美母神!”
然后他挑起一边眉毛,故意露出了一点洋洋得意的神色,表现得像个狂信徒:“尤瓦尔,你之前说很多人都忽略了科学工作中的激情,现在我想说很多人也忽视了生命诞生中蕴含的道理,归根到底,每个人都是来自大地、被大地哺育的,大地才是一切的源头。为什么不花些时间研究一下那些默默贡献的植物是如何将生命力提供给我们每个人的吗?”
这听得蒸汽信徒尤瓦尔本能想要反驳,但他到底是个有素质的人,而且鲁恩对于信仰相对宽容,在这个话题上争论有损体面。
而且道格拉斯的表现能够解释他的知识来源:那是从植物而起的一个例子,说起植物领域,没有人敢说比大地母神教会更懂,不管是科学上的还是神秘学上的。
反倒是日常和道格拉斯接触得更多的梅丽莎,眼中怀疑并未完全消退。
因为道格拉斯平时的样子根本没这么狂信徒!
刚才的发言已经称得上软性传教了。
但她不是个习惯公开发言质疑他人的人,并未做声,只是不自觉对道格拉斯多了些关注和重视。
道格拉斯却主动将目光转向了梅丽莎,语气缓和地轻声说道:“而且,整个社会不也是如此吗?人们关注上涨的股票,惊叹于贵族们的巨大财富,欢呼于国家铁甲舰的造成,可是在那背后,是什么构成了这些辉煌?
“中产阶级为贵族的产业工作,工人生产中产阶级们的衣食住行,最低贱的妓女承载工人们粗鲁的,所有人都吃着农民种出来的口粮。
“你能在报纸上看到贵族,看到企业家,看到科学家,但看不到刚才被化学试剂腐蚀双手的工人,看不到四岁就要钻入烟囱清理灰尘的童工,看不到被控制着成为赚钱工具的女人,看不到因为法案破产而贩卖儿女的农民。
“你会在某一天醒来时担忧大地突然消失吗?我想不会,因为我们习惯了它就在脚下,以至于忽略了大地的重要性。
“所以有时,我们都会忘记那些世界中最渺小的部分,也是一个又一个和我们并无差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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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并不是生来堕落、生来放荡,女士。”
与此同时,喷着浓浓烟气在铁轨上飞驰的蒸汽机车中,得到帮助的站街女郎玛琳有些怔然地看向面前男子。
那男子眼眸灰绿,灰发纠缠,有种不修边幅的野性的吸引力。
原本应该因为自身经历而恐惧陌生男人的玛琳,被这绿眸男子堵在角落,却想不起拿出道格拉斯塞给她的防身的喷雾。
男子低头看着被裹在黑色衣裙中,脸带伤痕却仍能看出青春稚嫩的站街女郎,双眼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泊,玛琳没有从中读出任何轻蔑与,只觉得那目光正层层的温和的包裹自己,觉得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如此认真郑重的对待。
听到男子的话语,遭受过种种不幸和歧视的玛琳眼中一下子涌出泪水,剧烈抽泣起来,那颗饱经蹂躏的麻木的心脏似乎重新开始了跳动,能够感觉到痛苦和仇恨。
她的脑海一片沸腾混乱,记忆紊乱闪动,一次次将那些荒唐耻辱的日子翻出,一次次重现那被强迫、被背叛的失望。
先是上气不接下气的抽噎,到自言自语般的细语,再到歇斯底里的呐喊,玛琳双手插进自己毛躁长发内用力拉扯,眼底泛着充血的淡淡血色。
她尖叫道:“我恨他们!我恨他们!!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把他们的统统切下来喂猪!”
在越来越疯癫、越来越不堪入耳的骂声中,男子抬起手十分温柔地擦去顺着玛琳青肿脸颊流下的泪水。
这一举动好像令玛琳得到了些许安抚,她放下缠满了扯断发丝的手,失去光彩的双眸呆呆看向男子,面颊却因为过于激动而翻起红晕,这让她平添了些许妩媚的气质。
男子继续说道:“我会给你力量,给你未来,给你洗掉罪孽的机会。在那之后,你就是自由的,没有什么东西能阻碍你获得幸福。告诉我,你想要这样的力量吗?”
“我要……”玛琳无意识地向前主动贴上了男人的胸膛,似乎想要得到一个拥抱那般仰头祈求着,“我想要……令那些人痛苦的力量,想要比任何人都强大的不会被欺负的力量!!”
如同神明一般,男子赞许道:“好孩子,我就知道你不会令我失望的。”
得到夸赞的玛琳顿时喜极而泣,她满怀感激又卑微地攥着男人衣物下摆,小声说:“谢谢您……先生。”
“我叫艾文,艾文汤伯森。”男人耐心教她,“今天起,你就是玛琳汤伯森,是我的养女。”
在玛琳反反复复用贫瘠的词汇表达感谢时,艾文汤伯森面带笑意地从玛琳身上取走了那瓶防身喷雾,将其放在鼻端认真嗅了嗅。
随后,艾文看向列车窗外,看向那座正不断被抛向后方的北大陆最耀眼的城市,贝克兰德。
“真是有缘分啊,我本来想去费内波特的。”
他嘀咕了一声,随后单手轻松地将玛琳抱起在怀中,就那么直挺挺地撞向了列车车厢,凭借自己半神的躯体将这钢铁造物撞出一个巨大的破洞,在满车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背后展开灰白蝠翼,以不输于蒸汽列车的速度向着贝克兰德飞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