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帝城,魏家的所有宅院很快便被暗影接手,而这些宅院,从此也不叫魏宅,而是叫许宅。
白帝城外,大队人马飞入城中,径直到了魏宅中,张子默站在主宅中,看着那位气宇轩昂的中年人,抱拳道:“见过许家主。”
这位,正是许家家主许光复。
“属下许光复,见过大人。”许光复掀起衣袍单膝下跪,却被张子默连忙拉住。
许家已在组织掌控之中,许家有许多人都已加入组织,作为家主的许光复自然也是如此。
张子默笑道:“许家主无需如此,名义上,你还是我的父亲呢。”
“属下不敢。”
张子默看着许光复身后的那四位子女,笑道:“早就在卷宗上见过,也算早就相识了。”
这四位对张子默却没有什么好脸色,直到许光复转身冷冷地扫了一眼,几人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跪下行了一礼。
张子默道:“我知道这几位不喜欢我是因为我抢了他们弟弟的身份,那我想知道,那位真正的许青山在何处?”
许光复面露不忍,却还是让手下带出一名瘦弱的少年,以强硬的眼神制止住四名子女,全部退了出去。
眨眼间,院中便只剩下两个许青山。
张子默仔细打量着真正的许青山,这位一身书卷气,看起来倒像个读书人,“相貌的确是差了太多,难怪会被魏星河认出来。不过这也不怪你,你生的英俊,我这副面容实在太过普通。”
许青山颤栗不已,“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张子默笑道:“你为何会死?”
“因为只能有一个许青山。”
“是我用了你的身份,要死也该是我死。”
许青山抬头看着张子默,声音突然坚定起来,“我愿意死的,父亲从小便教导我们要上进,要为恢复许家献身。如今你为许家做了这么多,父亲应该是很开心的。即便是让我死我也没有任何怨言,反而我要谢谢你。”
张子默拍了拍许青山的肩膀,“你父亲看见你死,恐怕不会高兴你不用死,好好活着,帮你父亲做点事多好?”
许青山眼中充满不可思议,“可是我不死,你的身份迟早会暴露。”
张子默洒然一笑,“那有什么,反正明眼人都知道我不是真正的许青山,只要他们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便无碍。”
许青山突然啜泣起来,“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你帮我们家实在太多了。”
张子默笑道:“我可不是帮你,而是帮自己,走吧,我带你出去,省得你那些哥哥姐姐老是瞪我。”
院门缓缓打开,已经做好了收尸准备的兄妹四人看见跟着张子默身后的许青山,顿时怔在原地。
许光复眼中泪花闪烁,“大人,您这是?”
张子默笑道:“其实没必要这么狠心,暴露就暴露了,反正拿下白帝城的时候那么都暴露那么多了,没必要再遮遮掩掩,而且就算被人知道我不是许青山又如何?只要组织还在,就算是渝州城的那位又能说什么?倒是你,未来在白帝城的日子,恐怕会不好过。皇室自然是不甘心白帝城落入别人手中,虽然不可能出兵攻打,但明枪暗箭你是躲不掉的。我爽了一时,后果却让你来承担,实在是对不住啊。”
许光复双膝跪地,言语铿锵有力,“大人放心,只要我在一日,白帝城便在大人手中。此前在下已经打定主意,若是大人杀了我儿,日后真到危机之时,许家一定明哲保身。可大人饶了我儿子一命,往后许家便唯大人之命是从!”
张子默拉起许光复,“许家主客气,只要照顾好我那名义上的女人和侍女,咱们就算扯平了。”
张子默拍了拍许光复的肩膀,缓缓走出主宅,到了一处偏宅外停下脚步。这里是他的住处,虽然许家在他掌控之中,但主宅还是要让给许光复的,反正他也在白帝城待不了多长时间,不必如此讲究。
院中,戊子已经等候多时,将一枚玉简交给张子默后,灵识将整座宅院笼罩,这才消失不见。
张子默深吸一口气,走入房中默默念了几遍清净经,这才将玉简按于眉心。
玉简里,是魏家那些强者的全部记忆。张子默如此针对魏家,正是因为魏家当年参与了对他爹娘的追杀,张子默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复仇,以及找到爹娘的下落。
当玉简中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现后,张子默的眼泪顿时在眼眶中打转。
那是他的父亲,张清云。
强者,很多强者,魏家出动的那近百位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张青云在这些强者的围攻下,虽然伤势越来越重,但却越战越勇。一手五雷正法和八神咒运用地炉火纯青,还有张子默不能理解的太玄经。哪怕他的父亲只是天仙境,哪怕追杀的那些强者有很多天仙境,可父亲却没有任何惧色,反而显现出众多强者胆战心惊的实力。
张子默看着看着,心魔突然再次滋生,伴随着无尽的杀意。他看到了父亲身上伤痕累累,也看到父亲连番苦战身上的疲惫。
苦战数日之后,父亲终于是撑不住,跌落在地。看到此处,张子默心中杀意已经浓郁到了极点,同时又充满恐惧,他害怕看到那不愿发生的一幕。
好在,父亲终究是运用太玄经的力量再次爆发,冲出重围。
画面到此,便戛然而止。魏家的这些强者连番追杀已损失许多强者,心生退意便没再追赶,不过那最后一眼却是记住了几家继续追赶的人。
张子默记住了这几家的名字,将玉简捏为粉末,手指深深刺入掌心却浑然不知,“好一个皇室,还有那些世家,你们等着,给我等着,我会让你们后悔!”
一阵敲门声突然响起,张子默静坐片刻直到眼神恢复平静后,这才将门打开,手上伤痕在强悍的恢复能力下已经消失不见。
来的,是清月。
张子默道:“何事?”
清月带着蓝蝶进屋,虽然心中因为张子默的离开痛苦不已,表面却佯装镇定,“没事,我们收下屋子。”
张子默躺在木椅上,轻轻拍打扶手,静静等待。
一道流光率先飞至白帝城上方,紧随其后的是整齐的金甲修士,每一位都是仙境以上。
那为首之人一身红袍,官服上花纹极其复杂,一看便是位高权重之人,红袍人声若洪钟,“吾乃平寇将军韩广,许家许青山接旨!”
张子默飞入空中,“我就是。”
韩广眼睛一眯,杀气散出,“你就是许青山?灭魏家夺白帝城,你好大的胆子!”
张子默平静道:“你是来宣旨的还是攻城的?不宣旨的话,离开吧。”
韩广怒喝道:“真以为你拿下白帝城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信不信,我只需三天的时间,就可以收回白帝城?”
张子默笑道:“那你领军来打吧,我给你十天的时间。”
“你!”
韩广身后走出一名儒雅的中年人,抱拳道:“二位息怒,韩将军,还是先宣旨吧。”
韩广看着站得笔直得张子默,又怒道:“还不跪下接旨!”
张子默负手而立,“要宣你就念,不宣就回去吧。”
那儒雅中年人陪了个笑脸,“许公子,站着接旨,恐怕不合适吧?”
张子默轻轻抬手,戊子身形闪过,回来时那圣旨已经到了手中,递给了张子默,而后知后觉的韩广顿时冷汗直流,终于明白为何这次宣旨大家都不愿意来了。
张子默就这样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圣旨看了起来,“封我为州牧,辖北峡州,许家晋升为世家。行,我知道了。”
张子默转身欲走,却被那中年人叫住,“许公子,陛下有几句话托我问你。”
“说吧。”
中年人刚向前一步,戊子的刀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
“无妨,让他过来。”
戊子这才收回刀,中年人镇定自若地走到张子默身边,低声道:“陛下让我问你,你送进宫的那个女人已经暴露,如何处置?”
张子默平静道:“告诉他,愿意玩就玩,不愿意玩就杀了吧,随他。”
中年人笑道:“回复陛下不可如此直白,在下稍微润色一下州牧大人不介意吧?”
张子默仔细打量着中年人,“你这人看起来倒是有点意思,你叫什么名字?”
中年人拱手道:“不才宋怀廉,忝居北峡州的州监,乃是大人的副手,替大人巡查州郡。”
张子默大有深意地看了宋怀廉一眼,又回头指了指许光复,“这位,以后代我行使州牧职责。”
宋怀廉模样显得很恭敬,“大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张子默向许光复投去询问的目光,许光复回以沉静的目光,想来是有办法应对这个未来的对手。
张子默将圣旨丢给许光复,转身离去。
院中,张子默与清月和蓝蝶默默地吃着话,谁也没有开口,直到吃完清月这才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什么时候走?”
“明早。”
清月眼中充满不舍,“那……明天我和蓝蝶送你。”
“不用了,明天我自己离开,谁也不用送。”
清月嗫嚅许久,最后也只是轻轻说了一个字:“好。”
蓝蝶顿时饱含泪水,捂着脸跑上楼去。
张子默将碗洗干净便坐在院中,并没有上楼,不断回想着在白帝城发生的一切,好像一个梦一般。如今梦醒了,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直到夜深,张子默依旧坐在院中,楼上虽然灯火已经熄灭,但张子默还是能感受到透过窗子聚在身上的两道目光。
独坐院中,直到第一丝光亮落下,张子默这才起身,轻轻推开院门。他不喜欢告别,如果那两位真的送他的话,他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只脚刚踏过门槛,楼上那一夜无眠的小丫头终于是忍不住,快步下楼,将一个装满酒的银葫芦塞到了张子默手上,“公子,你留着路上喝。”
张子默笑道:“这次不阻止我喝酒了。”
小丫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只要公子不离开,喝多少都行!”
张子默笑着拍了拍蓝蝶的肩膀,抬头看向楼上窗边那个模糊的身影,轻声道:“走了。”
一路独行,张子默刚出白帝城,便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满头白发的背影,缓缓走到独孤鸿身旁,“老头子,有你这么坑徒弟的吗?别人的师父为徒弟指路,你却处处给我挖坑想尽办法诱惑我。”
独孤鸿戏谑道:“不如此,怎能悟得道心魔剑。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我许你一世荣华富贵。”
张子默笑道:“都到了这会儿您还要动摇我的剑心,我若是没悟出道心魔剑之前还来得及回头。现在,回不了头了。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吧。”
“现在,可知为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知道,越往前,离道越近,离魔也更近。”
独孤鸿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让一向习惯了苛责怒骂的张子默不禁一愣,“只要守住本心,便没什么好怕的。前人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很远,有法可循,大胆往前走便是。”
“那您这段时间,去哪里了?”
“渝州城。”
“去哪里干什么?”
“去堵几个人。”
“堵到了吗?”
“没有。”
“若是堵到了会怎么样?”
“宰了。”
……
听剑河边,张子默看着对岸的山佥州,恢复原本模样,伸出双手拥抱从对岸吹过来的风,“终于回来了。”
张子默闭目许久,转头却发现老头子已经消失不见,无奈道:“都到这儿了,您好歹再带我一程啊。”
没有任何回应。
张子默大笑一声,御剑而起,径直朝着蜀山飞去。
蜀山,明隐剑仙庭院外,一声敲门声轻轻响起,南宫雨收回手中剑,心中充满疑惑。自从徐轻歌回家学习铸剑术后,已经许久没有人会来拜访她了。
会是谁呢?
当门打开,看到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后,南宫雨顿时泪眼朦胧,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张子默对着院中那笑容温和的明隐抱拳行礼后,抱住那个心心念念的人,“我回来了。”
南宫雨早已泣不成声,只能紧紧地抱着张子默。明隐很识趣地起身上楼,只是转身时在张子默头上的白发多停留了一会儿,眼中充满复杂。
这样的目光,张子默自然察觉到了,结合这些年发生的事,他已对当年他成为杂役的真相有了猜测,只不过还需要和老头子确认一下。
只不过现在,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事,最重要的,是他怀中的人。
南宫雨哭了许久,这才抬头看到着张子默,也是这时才看到张子默头上的许多白发,那刚收回去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流,“怎么会这样?”
张子默安抚道:“修炼功法的问题,没事的,而且你不觉得这样很好看吗?”
南宫雨这才破涕为笑,“谁会觉得少年白头好看,也只有你这个老成的家伙才会这样觉得吧。”
张子默笑道:“你要不喜欢,我拿点草汁染一下,或者拿术法掩盖一下。”
南宫雨摇头道:“不用了,不管你什么样子,只要是你都好。”
“我带了礼物给你。”
南宫雨拉着张子默走进自己院中,相对而坐,抓着张子默头上的几丝白发,眼中依旧充满心疼,“这一趟,肯定很辛苦吧。”
张子默笑着摇摇头,从百宝袋中取出一个纯白和田玉的圆盘玉佩,其上有一些天然的黑色纹路,形成一幅天然的夜间细雨图,“这是我给你的礼物。”
南宫雨接过吊坠看了片刻又还了回去,“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出身世家的她自然知道这个东西的贵重。和田玉本就贵重,这样完美无暇的天然纹路更是难得。这样一块玉石,就是献给当朝皇帝也是绰绰有余。
这枚玉佩是张子默从魏家藏宝的地方找出来的,魏家被灭留下了很多财宝,张子默离开白帝城时也只带走了这一枚玉佩。
张子默笑道:“没有什么贵重不贵重,对我来说,这是我给你的礼物。”
南宫雨这才接过玉佩,又心生疑惑,“你怎么突然这么有钱了?”
张子默笑道:“我师父有钱,跟他出去办事,我自然能捞点好处。”
“帮我戴上。”
南宫雨将玉佩塞进衣服中,柔声道:“谢谢,这是我最喜欢的礼物。”
张子默调侃道:“可不能这么说,以后还会有你更喜欢的。”
南宫雨脸上多了几分羞红,低头道:“只要是你送的,都是我最喜欢的。”
张子默轻轻搂住南宫雨,“你这段时间怎么样?”
南宫雨道:“挺好的,我前段时间突破到灵魄境,师父教了我很多剑法,我过得挺充实的。除了……”
“除了什么?”
除了,有点想你。
这句话,南宫雨没有说出口,张子默也不在问,只是静静搂着南宫雨看着日渐黄昏,红霞满天。
南宫雨依偎在张子默怀中,突然开口:“你变了好多。”
张子默轻叹一声,白帝城的所有经历在眼中化为沧桑,“哪有不变的人,人变了,心没变。”
南宫雨顿时羞得满脸通红,轻轻掐了张子默一下,“变得油嘴滑舌了。”
“老张,老张,你在里面吗?”院外,范玉麟的呼唤声传来,张子默刚打开门范玉麟便扑了过来,“你这段时间都去哪儿了,想起我了!”
张子默嫌弃地推开范玉麟,“你怎么又胖了,你想压死我!”
萧清风笑盈盈地看着张子默与南宫雨,“看来我们两个来的不是时候啊,要不我们先撤?”
范玉麟不怀好意地看着二人,又一本正经道:“哎呀,打扰你们了,我们回避。”
张子默狠狠地踢了范玉麟一脚,“就你话多。”
久别重逢,几人还是决定回到崖底的张子默的住处,在那个轻松的地方好好聚聚。
张子默看着干净整洁的屋子顿时傻眼,“我去了这么久,怎么一点灰都没有?”
萧清风道:“你说你平时挺精明的,怎么这个时候却犯起了傻,肯定是有人帮你收拾啊。”
“谁啊?”张子默话刚出口,就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除了那个温柔细心的少女,难道还能是萧清风和范玉麟这两货?
张子默看着那个温婉动人的少女,柔声道:“谢谢。”
南宫雨微微摇头,说出来本该由范玉麟说的话:“我饿了。”
张子默连忙去田中拔菜,“得令,马上就好!”
饭桌上,张子默下意识地取出酒壶喝了一口,看到三人奇怪的目光,这才连忙将酒壶收了回去,“抱歉,习惯了。”
范玉麟咂舌道:“我就很好奇,你这一趟是出去干嘛了?”
萧清风附和道:“我也很好奇,你别是专门出去破戒去了。”
张子默神秘一笑,“自然是出去修炼了。”
“什么修炼得喝酒?”范玉麟吃着吃着,突然也动起了心思,“拿出来我尝尝。”
萧清风思索片刻,“我也试试。”
张子默取出酒壶为两人斟满,“少喝点,别等会儿醉醺醺地回去挨罚我可不负责啊。”
范玉麟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能有什么事?门规最后一条不是都说了吗,如觉不妥,可不遵从,喝!”
虽然说着少饮,可第一次喝酒的范玉麟和萧清风最终还是喝得酩酊大醉,摇摇晃晃地御剑离去。
其实喝酒在蜀山来说并不算什么,山中不少人都会饮酒,毕竟山顶那位都说了这些规矩可以不遵。就算是那几位剑仙,也不会管这些事。可范玉麟和萧清风却忘了,他们有一位把规矩看得比命还重要的师兄。这两位回去挨了什么罚张子默不知道,只知这两位此后好几天都没有再来。
房内,张子默躺在自己那张许久未曾躺过的床上,感到格外的安心,相较于白帝城的锦衣玉食,他还是更喜欢这样的生活。
南宫雨也默默躺下,靠在张子默的肩头,静静地看着窗外,直到夜深,这才在张子默的目送下不依不舍地离去。
张子默转身看向旁边那座沉寂的木屋,“老头子,你在吗?”
依旧沉寂,没有任何回应。
张子默不死心,又喊了一句,“老头子,我有些事想问,你在的话出来咱们谈谈?”
木门砰的一声打开,独孤鸿狠狠地瞪了张子默一眼,“大晚上吵老夫睡觉,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