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寨，安静得可怕。
众人看着张子默一杖又一杖落下，攥紧了双拳，仿佛张子默手中那木杖是打在他们身上一般。
刚过一百杖，闻人羽后背便已经血肉模糊，体内元神光芒黯淡，已有涣散之势。
张子默知道大师父和老头子共同决定的事应该不止是处罚这么简单，但他想不明白这其中的深意。
他只知道，再这么打下去，还不到二百杖闻人羽就会被活活打死。
想到此处，张子默装作一副凶狠的模样，手上力气却渐渐减小，就连附着在桃木杖上的灵炁也减弱了不少。
可这样刚打了一杖，艮岳便重重咳嗽一声，张子默只能再次用出全力。
戚铭实在看不下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师叔，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小师叔就被打死了。剩下的杖责，我替小师叔扛。”
张子默手上力气不减，给齐宁和付如松使了个眼色，二人连忙跪下，“师父，师叔，真的不能再打了。”
张子默啧啧道：“你们几个说话有什么用？做错了事就该罚，打死了便打死了，反正师兄打死师弟也不算多大的事，传出去也没什么。”
“唰”的一声，蜀山弟子齐齐跪下，“我们愿替小师叔受罚！”
明隐也跟着劝道：“师兄，要不就到这儿吧，剩下的等小师弟缓几天再打。”
张子默显得十分起劲，“都别劝啊，规矩就是规矩，打死个小师叔没什么，反正蜀山又不是只有这一个人能走万剑决这条路。”
艮岳常年处理蜀山事务，哪里会听不出张子默这是在故意说反话激自己。可仔细一想，张子默说的的确有道理。这两百杖闻人羽是万万受不住的，这可是小师弟啊，他怎么可能看着闻人羽被打死。
当初剑圣收闻人羽时便有言，他命中只会有十二个徒弟。闻人羽若是死了，万剑决的传承就断了。
可这毕竟是师父的命令啊，艮岳一向唯命是从，他实在不愿违背师父的命令。
无论如何选择，都很艰难。
见艮岳还在犹豫，张子默取出令牌高高举起，“蜀山掌门令牌在此，现在这里我说了算。剩下的五十杖日后再打，就这么定了。”
张子默使了个眼色，戚铭连忙背起闻人羽快步离去，齐宁与付如松也跟着离去为闻人羽疗伤。
明隐看着张子默手中的令牌，轻轻拉了拉艮岳的衣袖，艮岳就坡下驴，“既如此，剩下的便日后再打。”
张子默抱拳道：“多谢二位师兄，师兄们别介意，我也不是故意拿掌门令牌压你们，实在是没办法了。闻人羽可是你们的小师弟，你们肯定不忍心看他被活活打死对吧？”
明隐笑道：“就你鬼点子多，还拿话激五师兄。其实你不说，五师兄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对吧，五师兄？”
见众人离去，艮岳无奈一笑，“反正坏人一直都是我来当，习惯了。”
张子默奉承道：“也只有师兄你才能将这些事办好，其他几位根本就没有这个本事。”
明隐附和道：“不错，这种事我们可是做不来。”
艮岳看着二人一唱一和，又是无奈一笑，然后便正色道：“师弟，借一步说话，我们这次来还有一事跟你说。”
张子默连忙带二人到角落里，“师兄请说。”
艮岳道：“皇室知道我们与魔族有过接触后，一个月派了五波使者前来，随后山佥州附近驻扎的军队便都撤了，皇帝还来了一封书信，言辞恳切，愿意和蜀山结盟，希望我们一定要守住通天山脉。虽然我一直不认同这些手段，但这次你做的这个局确实漂亮，连师父都夸你呢。师父说无论手段如何，能消除刀兵让老百姓过上几天安生日子，便是功德无量了。”
张子默挠了挠头，“大师父谬赞了，也就是刚好撞见皇室的人，临时起意而已。”
明隐笑道：“若是临时起意，那你以后可得多发挥几次。你这次做的局，给蜀山解决了许多麻烦。而且你也算是自己帮了自己，我马上就要离开去幽云州，替你守住我那个宝贝徒弟。皇室在向我们释放善意，应该还是能替你多拖些时间。具体时日，等我确定后会让他们传信给你。”
张子默大喜过望，深深一拜，“多谢师兄！”
明隐笑着摇了摇头，“有没有什么话要我代传？写信也可以，我等你。”
张子默沉思许久，将丙子给的香囊递给明隐，“请教我把这个香囊交给她，仓促之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写，烦请你告诉她，一切有我，不必担心。”
明隐微微颔首，“如此，我们便告辞了。”
张子默将二人送出寨外，看着二人腾空离去，大笑起来。
他赌对了，老头子总不至于真的什么都不管他。
张子默脸上的鬼神面具突然浮现，开始灼热起来，灵识在鬼神面具的加持下，他察觉到二十道强横的气息出现在百里之内，快速到了他面前。
而这二十人，全部都戴着银色面具。
那二十位银面人在张子默面前单膝跪下，“见过大人。”
二十位天仙！
与新任的己丑和己亥一样，这二十人都是天仙修为，只是还在等待补位六十甲子的机会。
戊子突然出现在张子默身边，“你要见暗影真正的实力，现在见到了。”
张子默满意地看了这二十人一眼，“这应该还不是暗影的全部实力吧？”
戊子淡然道：“冰山一角而已，不过用来应对苗疆的事，足够了。这是第一序列才能掌握的力量，以后他们只听你一人的命令。”
张子默笑了笑，突然道：“暗影潜伏天下，对于各个势力的动作应该都有监察，对吧？”
戊子微微颔首，“正是。”
张子默眼睛一眯，“我要调卷宗，凡是七年前在清河城出现过的修士，有关他们的任何记录我都要看。”
“是。”
七年了，小雪被人带走七年了。张子默日思夜想，如今终于有实力去寻找小雪了。
事情渐渐顺利了起来，张子默让那二十人隐藏起来后，快步飞进寨中。
闻人羽所在的鼓楼下，已经围满了人。见张子默前来，众人连忙让开一条道。
房间内，张子默看着奄奄一息的闻人羽，原本的好心情不复存在，面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付如松不惜损耗修为为闻人羽吊住一口气，修为一撤，闻人羽必死无疑。
戚铭站在角落里，紧咬牙关，强忍泪水。自通天山脉被齐宁训斥过后，他就明白眼泪没有任何作用。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太弱，什么忙都帮不上。
张子默问道：“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没有？”
齐宁摇了摇头，丙子和丁丑也摇了摇头，在场的人学的都是杀人术，无人精通医道。
张子默看向戊子，“组织里应该有擅长医道的人，快调过来。”
戊子微微摇头，“来不及了，最快也要三天才到。”
确实等不到三天了，哪怕付如松损耗修为吊住这一口气，也坚持不了三天。
蚩瑶突然走了进来，轻声道：“龙苗擅蛊，既是蛊师也是苗医，龙苗苗主的医道更是苗疆第一，他一定有办法。”
张子默一剑破开房顶，“付如松，一定要坚持住，暗影所有人，跟我走，去龙苗。己亥，都说你速度快，让我看看到底有多快！”
己亥手轻轻一挥，风云汇聚，化为一叶巨大云舟，托住付如松与闻人羽。
张子默与蚩瑶飞身上了云舟，戚铭也跟了上来，齐宁与众多蜀山弟子也连忙腾空，想要跟着一起离去。
张子默道：“你们留在这里，盘瓠苗不稳，你们不能全部离开。”
齐宁不知何时偷偷上了云舟，“师叔，小师叔都成这个样子了，我们实在是不放心。而且我们与龙苗没有任何交集，他们未必会替我们救小师叔，我们跟着去也算有个帮手。”
张子默一脚将齐宁踹下云舟，看着众人，“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没时间跟你们废话，别逼我用掌门令牌压你们，给我好好守在这里，我会把闻人羽活着带回来。”
“走！”张子默手一挥，风轻轻一动，云舟便消失在天边。
众人看着远方，虽然心中焦急万分，却还是选择了听命行事。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对张子默完全信服。
张子默说能救出闻人羽，就真的把闻人羽从魔族手脚带出来。闻人羽被北冥墨霜劫走，张子默说闻人羽会回来，闻人羽果真就回来了。
现在张子默说他能把闻人羽活着带回来，那么闻人羽就一定能活着回来。
云舟遨游天空，百里只在一瞬之间。只是半天功夫，便带着张子默等人到了龙苗侗外。这等速度让众人佩服不已，这才明白这个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己亥速度快到了什么样的程度。若是不带那么多人，速度只会更快。
张子默等人出现的瞬间，龙苗侗内的身影便不断腾起，如临大敌。
张子默指了指旁边的蚩瑶，高声道：“这是你们苗疆的圣女，我们没有恶意，请你家苗主出来相见。”
龙苗侗内忽然传来一声龙吟，一名驼背老者不知何时到了云舟对面，身后还跟着一名清丽少女。
那驼背老者对着蚩瑶微微躬身，“见过圣女，敢问圣女有何事？”
蚩瑶躬身道：“您就是龙爷爷吧？蚩瑶有礼了。”
苗疆三位苗主，眼见这位在位时间最长，和蚩瑶的爷爷是一辈人，蚩瑶这么叫倒也不算过分。
驼背老者连忙摇头，“当不起当不起，您是圣女，叫我龙泽盛就可以。”
情势紧急，蚩瑶也没有时间寒暄了，指着闻人羽道：“我此来是想请龙爷爷救他，龙爷爷您的医术乃是苗疆第一，还请救救他。”
龙泽盛只是看了闻人羽一眼，便摇头道：“他的元神已散，回天乏术，各位，请回吧。”
龙泽盛身后清丽少女仔细打量着闻人羽，欲言又止。
张子默冷笑一声，“回天乏术？你连看都没有仔细看，就敢如此断言？”
龙泽盛也不恼，只是抚须道：“在下本事低微，确实救不了。”
张子默拔出玄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苗疆生乱，你龙苗一直作壁上观，你怕救了他九黎侗那些人会以为你站在了圣女这边。可我告诉你，今日你若不救，我必定血洗龙苗，一个不留！”
龙泽盛长叹一声，“阁下便是暗影的传人吧？我知道你，杨炯和姜阳的死皆是你的手笔，三个苗主有两个因你而死，你再杀一个苗主也不是多大的事。可蜀山一向以道义为先，恐怕做不出灭族这种事来吧？如果圣女也忍心看我龙苗灭族，当老夫什么都没说。”
张子默眼睛一眯，“老家伙，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些？”
张子默不带蜀山众人，除了需要他们镇守盘瓠苗外，更多是因为以生死相逼这种事情，蜀山弟子是做不出来的。可他是无所谓的，暗影这些人也是无所谓的。
张子默目光落在龙泽苗身后的少女身上，不用他开口，戊子便已经拔刀而出。
戊子突然发难，龙泽盛没有想到张子默会这么果断，刚要出手，二十银面人便将龙泽盛团团围住。
戊子带着清丽少女返回，龙泽盛面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狠狠地盯着张子默，“放了她，不然老夫跟你没完！”
蚩瑶心中一惊，“石头，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能这样。”
张子默没有理会，面无表情道：“既然你不愿救，就看着你的族人一个个死在你面前吧。能让你带在身边，应该是对你很重要的人，那就先从她开始。”
眼看玄穹落下离那清丽少女脖颈越来越近，龙泽盛终是无奈点头，“我救！”
张子默嘴角勾出一抹弧度，“很好，救活他，无论苗疆乱成什么样子，我保你龙苗平安。”
张子默手轻轻挥了挥，二十银面人这才退回，龙泽盛缓缓飞到闻人羽身前，满是皱纹的手搭在闻人羽手腕上，陷入沉思。
良久，龙泽盛收回手掌，“可以救，不过需要借助我族圣物才可以。”
张子默抓住少女的手腕，玄穹始终架在少女脖子上，“好，若是救不活他，就让你龙苗全族给他陪葬。”
龙泽盛长叹一声，缓缓转身，“跟我来吧。”
付如松带着闻人羽连忙飞出，戚铭跟了上去。
张子默只带了蚩瑶还有戊子和己亥跟我进去，让其他人守在外面。
眼看张子默和蚩瑶离去，丙子微微摇头，“可惜。”
丁丑负手而立，“且看能不能救活，若是救不了，有你施展的机会。”
丙子笑得很灿烂，“那这么一说，我突然有点期待。”
丁丑语重心长道：“这些话还是不要说出口，被他听见了不好。”
丙子歉然一笑，“是我失言了，不过想到龙苗有这么多人，我就压抑不住心中的兴奋。”
龙苗侗内，神龙雕像下，龙泽盛从付如松手中接过闻人羽，“稍等。”
张子默看着清丽少女，“龙泽盛是你什么人？”
少女被张子默抓住手腕，无法挣脱，便狠狠地瞅了张子默一眼，“要你管，没礼貌的家伙。”
戊子凑到张子默耳边，显然是对龙苗的事有所了解。
张子默笑道：“原来龙泽盛是你爷爷，龙依依，这倒是个好名字。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看来你爷爷也学过汉人的诗经。”
龙依依冷哼一声，“你个坏家伙，你别让我逮到机会，不然我一定杀了你！”
张子默仔细打量着那神龙雕像，“倒是栩栩如生，你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龙吗？”
龙，这种神秘又强大的生物，传闻中这是最强大的妖兽。可从未有人见过，也不知是真是假。
龙依依越发愤怒，“你这个家伙，你可以杀了我，但是不能侮辱我们的信仰。龙神是存在的，我龙苗的先祖就亲眼见过。像你这种坏家伙，龙神大人一口一个！”
张子默哈哈大笑，“是吗，我很期待。”
蚩瑶眼中充满歉意，“对不起，石头也是救人心切，我们真的没有恶意的。”
龙依依对这位圣女没有任何尊重，怒骂道：“你是苗疆的人，与这些坏人同流合污对付自己人，你算什么圣女，我呸！”
蚩瑶眼神一下子黯淡下来，沉默不语。来之前，她没想到张子默会如此行事。她原来便知道这是张子默最好的朋友，可没想到，张子默会为了闻人羽做到这种程度。震惊的同时，更多的是羡慕。
越来越多的苗人围了上来，死死地盯着张子默。对于这个突然闯入一言不合就要灭了他们的敌人，他们实在没有任何好感。若不是龙依依被擒，恐怕他们早就动手了。他们实在想不明白，苗主为何要对这个白发黑衣少年妥协。
外面吵闹，神龙雕像内部却安静得很。
龙泽盛犹豫许久，猛地拍下自己的心脏，将一只晶莹剔透的小虫逼了出来，那小虫钻入闻人羽体内便化开，闻人羽那涣散元神立刻稳定下来，随着小虫化为的点点晶光融入，元神缓缓恢复。
良久，闻人羽缓缓睁眼，看着面前的陌生老者，立刻明白是眼前老者救了自己，连忙起身一拜，“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日后必报。”
龙泽盛刚要开口，便口吐鲜血，摆了摆手，“老夫不是救你，是救我全族。”
闻人羽一听此话，面色顿时难看了起来，他大概明白发生了何事，只好躬身道：“此非我所愿，实在抱歉。”
眼看闻人羽如此礼貌，龙泽盛心中的愤怒倒也消散了不少，“你们汉人有句话，福祸相依。外面那个变数，对龙苗为未必是坏事。”
龙泽盛打量着闻人羽，看到闻人羽身上的白衣后，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问道：“你是剑圣的弟子？”
闻人羽点头道：“正是。”
龙泽盛重重咳嗽几声，然后便大笑起来，“如此，便是好事了。”
神龙雕像外，张子默渐渐等的不耐烦，“你爷爷到底能不能治？
龙依依冷笑道：“不能治最好，那个家伙死了才好。”
张子默面色阴沉得可怕，“如果他死了，你就给他陪葬吧。”
“不可无礼！”
闻人羽与龙泽盛的声音同时响起，前者说的是张子默，后者说的却是龙依依。
张子默眼看闻人羽落下，连忙松开龙依依的手腕，仔细感受着闻人羽的气息，“没事了？”
闻人羽的眼神却冰冷的可怕，“生死有命，人家不愿救，为何要如此相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