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笑了笑,道:“方才侍中在城门处擒获奸细一人,其言有内应在曹府,欲要谋害夫人,今司空领军在外,若是府内有失,君臣岂不生隙?”
卞夫人道:“命妇谢陛下提点,回府之后当大加甄别,必不使府中之事,乱陛下国事。”
“武宣卞皇后。果然能在漫漫青史上烙下身影篇章的人,都是一时之选。”刘协看着卞夫人雍容平静的脸,心中默默夸了一句,道:“夫人是聪慧之人,当知今日是个死局。”
卞夫人骄傲的看向皇帝,道:“不知道是谁的死局。”
这一瞬间的她是这般骄傲,有轻风缓过,带动衣袖襦摆微微飘扬,历史的光影在此重合,仿佛有一只凤凰虚影正亲昵的摩挲着卞夫人艳美的脸庞。
刘协知道,这份骄傲是曹操带给卞夫人,显示了卞夫人对曹操深入骨髓的信心和此身何属,唯属曹氏的归属感。
世人皆想做曹贼,未知曹贼是豪杰。刘协轻轻一叹,示意左右退开两步,道:“这个死局是曹氏的,但也是刘氏的。”
“朕在宫中,曾于太尉、侍中面前,斩木为誓,言曹氏不负刘氏,则刘氏不负曹氏,曹氏满门富贵与我刘氏汉祚同在,可惜司空并不信朕。”
顿了顿,刘协继续道:“司空轻视于朕,进夏侯姐妹入宫以慢朕心,欲先诱朕离许都而赴小沛,再以夏侯廉等人为内应,开许都之门,想要兵不血刃而下许都。因此才在朕此刻来到府前与夫人说话。”
卞夫人仍不失镇静,道:“陛下既然停兵在此,没有直接攻打,想是另有打算。”
刘协看着卞夫人,道:“夫人早随司空至今,这乱世乱兵乱事,当看了不少。如此应该明白兵锋一指,回锋便难。夏侯廉及所领部属既有做内应之心,朕便不能容他佩刀持弓居于许都腹心。但朕若是强攻,无论是宗族子弟死伤枕籍,还是夫人和数位公子有不忍言之事,都会让朕与司空再无转圜余地。”
“朕杀司空,兖州立乱,青徐立反,汉室中兴,遂成泡影;司空杀朕,千夫所指,立成国贼,功业消尽,身死族灭;以今日天下之大势,无论朕与司空输赢胜负,都无非是一场同归于尽罢了。”
“夫人若明事理,可令夏侯廉及府中披甲之人全部解甲而出,朝廷自会择别处与其人居住,一应衣食,绝无短缺。夫人则与诸位公子及家中女眷仍居府中,由侍中遣人护卫,无一人会来打扰。”
“朕可以承诺夫人,阖府上下,朕不加罪一人。”
卞夫人沉吟片刻,道:“若是孟德回军强攻许都呢?”
刘协沉默,良久方道:“司空强行攻许都,必是朝廷在外之军已尽被司空平了,到那时朕与司空已是仇雠,怨恨已极,夫人又何必动问。”
皇帝这般说,卞夫人反倒笑了,道:“陛下未曾欺我,便依陛下所言”
“太阳好大”
就在此时,终于坚持不住的曹砾眼看摇摇晃晃便要栽倒,下意识的去摸腰间佩剑,想要以剑拄地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殊不知他这个动作在周围绷紧了神经的弓手看起来,和拔剑向前以刺帝王没有任何区别,刘协左手边的一名弓手立时移弓松弦,一支利箭向曹砾面庞直射而去。
已经无法支撑头上兜鍪重量的曹砾恰一低头,这支致命的箭矢和兜鍪相撞,火星一闪而逝,曹砾只觉仿佛有大钟在耳边轰鸣,脑袋被箭的冲击力带的猛地向后仰去,整个人四仰八叉的倒在了地上。
刘协不通武艺,但也能看出来曹砾方才那软绵绵的动作丝毫不似行刺,迅速看了一眼卞夫人,卞夫人眼眸中也满是震惊之意,若是刘协细细去看,眼底深处还能看到浓浓的恐惧。
曹砾倒地不起,刘协立时向后喝道:“全部住手。”
皇帝出声,荀彧也急忙高喊:“不得妄动。”
但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场中变故吸引之际,曹府的高墙上,一点寒芒悄悄露出獠牙,瞄准了皇帝颈部。
搭箭、拉弦、瞄准、松弦。
弓弦震荡之声传来,方才以箭射翻曹砾的弓手耳尖微微一动,几乎下意识的以同样一套动作将一支箭射向了发出声响的所在。
两支箭在空中交错而过,箭羽完成了彼此在空中不可思议的邂逅,各自偏离了原本应该前往的目标。
曹府墙上传来闷哼之声的同时,刘协只感到一缕风过,一支羽箭贴着颈部肌肤掠过,一道血痕因尾羽之锋出现在颈部。
原本以荀彧安排,整个曹府上下皆在弓弩手监视范围之中,绝无可能有弓手寻到间隙向刘协出手,可方才变故之下,众人注意力本为场中吸引,皇帝和荀彧又严令不得妄动,阴差阳错之下竟漏了这么大一个破绽。
荀彧大惊失色,刘协也吓了一跳,死亡的阴影从不曾离他如此之近,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乱。
甲士涌上前来,荀彧亦上前请罪道:“陛下,是臣疏忽才令陛下”
刘协强行按耐住心中的惊惧,淡淡道:“无妨,往日高祖有陈平、周勃在侧也不免数次遇险,些许小事,不足一道。”
卞夫人惊魂未定的看着皇帝颈上的细小血痕,这一刻,那道细小的血痕是如此惊心动魄,她从没有想到自己以为铁桶一般的曹府之内竟然隐藏了这么一个刺客。
刘协看向卞夫人,道:“夫人,此事当与曹府无关,朕与夫人,仍依前言。”
皇帝的话令卞夫人稍微回神,看着刚从生死边缘回转的皇帝一脸平静的样子,卞夫人突然感到一阵无力,应是道:“命妇遵陛下旨意。”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曹府之内观望着此处的众人大惊失色,站在最前方的夏侯廉将全程看得清清楚楚,这一刻他简直连杀了自己的心都有。
夏侯廉拽紧了曹彰,向后呼喝道:“你们几个去抓刺客,要活的。”
这时荀彧随着卞夫人领甲士弓手来到门前,道:“抓刺客之事,便不劳将军了,将军卸甲别居即可。”
夏侯廉看向卞夫人,见卞夫人轻轻点头,对左右道:“都停下,依侍中之言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