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李野平等人也尽皆回过神来,张大端率先求饶道:“末将只是一时贪杯,求于将军免末将一死,允末将日后戴罪立功。”
于禁远远将佩剑扔给张大端,道:“戴罪立功何须他日,今日即可为之。”
张大端看着扔在面前的佩剑,正在犹豫,这边谢冷田看了一眼杀气弥漫的于禁,伸手便去抢夺佩剑,张大端顿时不再犹疑,也伸手去抢,奈何饮酒过多,远不如尚有几分清明的谢冷田动作矫健,谢冷田右手抢了佩剑在手,立刻便向张大端砍去,眼见张大端命在须臾,一支长箭射进了谢冷田的右肩窝。
“方才是不是你,率先对本将咆哮?”于禁将长弓重新扔给于翔,看着谢冷田阴恻恻道:“在本将军中,以下犯上,就只剩下等死一途而已,还想戴罪立功吗?”
于禁看向众人,居高临下道:“你们可不要糊涂了,今日这帐内诸人,本将想杀谁便杀谁,让你做什么,那是给你的机会,而不是本将在求你做事。”
“于禁!”谢冷田佩剑脱手,怒道:“你…”
话没说完,捡回一条命的张大端趁此间隙从地上捡起佩剑,一剑从正面刺进谢冷田心窝里,再“噗”地拔出,谢冷田顿时不见活了。
张大端还想对其他人出手,于禁道:“杀一人便够了,剩下的交给王、冯二位统领。”
其实谢冷田与张大端谁死谁活与于禁而言并无区别,他救下张大端亦不是指望其感恩归心,而是顺手给率先服软的张大端打上一个被于禁救过的标签。
毕竟这般杀戮之后,流言蜚语漫天而起,有这个标签的张大端无论真实想法如何,都再不可能取信于李野平系的青州军。而如果是谢冷田将张大端杀死,日后完全可以托词于张大端出卖我等,故杀之取信于禁。
同时亦可给帐中仍在犹疑徘徊地人一个信号,那便是你等生死皆操于我于禁一人之手。
“于禁,你他娘的不得好死!”
于禁目光所至,于翔长弓所指,王青牛打了个哆嗦,在心里将方才谢冷田没有说完的话补全,亲自下场拿起佩剑,将两个醉鬼砍翻在地,然后把佩剑丢给了冯猊起。
“于禁,你怎敢如此!”知道自己今日定不能幸免,李野平并无多少恐惧之色,挣扎着站起,摇摇晃晃冲向于禁。
于禁面前弩箭成林,任意一人便可带走李野平的性命,于禁却只是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冯猊起。
冯猊起心中大恨,却不得不手执佩剑挡在李野平的面前,一剑刺向李野平大腿处,将他刺倒在地。
于禁看在眼里,道:“冯统领确是忠于朝廷,来日本将当为冯统领上奏,表冯统领拳拳之心。”
冯猊起听出于禁话中隐含的威胁之意,心中恨极,但有王青牛服软在前,他也不得不依样画葫芦,最后三名依附李野平的青州军统领被杀,只剩下李野平拖着伤腿用愤恨地眼神盯着于禁叫骂。
王青牛和冯猊起二人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了李野平不杀,显然是均不愿意承担李野平余部的愤怒。
于禁对二人的作为毫不在意,令人将不住叫骂的李野平捆住堵上嘴,对众人道“虽不知何日有战,但总要先做了准备,方不至临战匆匆,贻误国事。诸位以为本将此话有理吗?”
众人此刻哪还有别的意见,齐声道:“但凭将军安排。”
于禁道:“本将以为凡临阵之时,士卒不能用命,盖因其进退之间,尚有退路。如今本将以为可将我军一分为二,由王、冯二位统领各选一位统领并张大端合李野平等人之众为前驱部,其余人等并本将本部军三千人为督战部,临战之时前驱不行,则以督战杀之。”
于禁此言一出,数名小统领均把目光投向了王青牛和冯猊起二人,大家都不是傻子,前驱部说的好听,其实不就是炮灰?如今于禁自己不点名,而是将决定权给到王、冯二人手上,众人都生怕被卖进了前驱部。
王青牛疑惑地瞅了瞅于禁严肃威毅的脸,完全不懂为何看起来完全一派正面形象的于禁,做起事来竟然如此恶毒。
先示弱以慢众人之心,自己等人就这么傻乎乎地在帐前解了兵器入内,而李野平等人更是离谱,就这么醉醺醺地白身而来。
再逼迫自己等人诛杀李野平一系,中间还顺水推舟活了个二五仔下来,青州军的裂痕到此时已经不能弥合,但没想到于禁仍不满足。
分青州军为两部,前驱和督战这已经不是生有裂痕了,这分明就是互为仇雠,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就这还不算完,还让自己与冯猊起各推一营入前驱部,青州军本无军纪,临战之时全凭着一股子匪气,纠合成众靠的是牵枝连节,兄弟义气,如今众人相依,自己和冯猊起不管点了谁的名出去,都不用再想获得这些小统领的信任。
冯猊起道:“将军有命,自当听从,只是此事重大,还望将军容我等回去商议之后再行决定,以免误了朝廷大事。”
于禁哪会容他拖延,温和一笑,道:“前驱、督战二部并不一层不变,若是督战不利,自当调往前驱,若是督战得用,前驱自无不妥。今日大帐议事,二位统领还是直接做出决定为好。”
王、冯二人无奈,只得各点了一个实力最弱的小统领去充数,看着二人领命时不加掩饰的怨恨眼神,王、冯两人只能各自在心中深深叹了一口气。
“许铭,陈尺亮二将听令。”两个倒霉蛋被推荐上来后,于禁立即给了两人一个甜枣:“此前冯统领麾下有人对本将不敬,已为军法所杀,现其余部由你二人统领。”
“你二人若能逢战登先,本将可以承诺你二人,一战之后,你二人便回督战。”
二人原本实力最弱,本以为入了前驱部,定是作为炮灰将自家实力消耗一空,没想到于禁直接将先前那名替冯猊起发声的小统领所部平分给了自己,又给出了只打一战的承诺,如此一来,只要在战时能保存些实力下来…
似乎是知道二人所想,于禁继续道:“若你二人临战之时不能奋勇,就要拿自己的颈子来试试本将的刀利不利了。”
二人心中一凛,忙恭敬应命。此时神情,已完全不似初领命时灰暗。于禁满意的点点头,又看向张大端道:“张统领。”
张大端率先降顺,又亲手杀了谢冷田,性命早已吊在了于禁身上,于禁一开口立刻跪下叩首献媚道:“将主请吩咐。”
于禁道:“李野田稍后将由王、冯二统领在众军面前明正典刑,不知八位统领之余部,张统领可能掌握?”
张大端此时不敢撒谎,实话实说道:“末将本人亦领四千人马,谢冷田虽然人多,但不为部下亲重,如今身死,末将有将主将令,自可令其膺服。其他六人人马皆不成气候,亦不足挂虑,唯李野田所部向来精锐,李野田又多得士卒之心,末将恐怕力有不逮。”
这时帐外亲军来报道:“将军,李野田副将引人喧哗帐外,要接李野田等人回营。”
于禁冷冷一笑,道:“来的好,给王统领一把剑,让他与冯统领一道将这不遵军法,目无主将之人正法。”
王青牛想要说话,被于禁眼神一扫,直接把话吞进了肚子里,默不作声接过士卒递过来的长剑。
于禁微微颔首,对二人道:“稍后劳二位将军代本将于众人面前显军法之严,二位将军做得好,从此便与本将休戚与共,若是做的不好,说不得本将今日要另寻人来,令众军知法。”
王青牛和冯猊起对视一眼,又各自挪开视线,用力握紧了手中之剑。
于禁大开帐门,与众人同出,亲兵们将李野平、王青牛、冯猊起三人夹在中间,簇拥着于禁来到前方。
李野平的副将看到被捆了个结结实实,口中塞着破布,腿上不住流血的李野平,不由失声惊呼道:“统领!”
李野平用力挣扎,发出“呜呜”的声音,于禁在旁高声道:“李野平不奉军法,不遵主将,依法当斩,现由王、冯二位统领,代本将行军法。”
王青牛、冯猊起二人感受着几乎抵在后心的枪尖,无奈叹了一口气,早知如此,还不如在帐内便杀了李野平,也好过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这等事来。
两剑一左一右刺入李野平胸腹之间,李野平闷哼一声软软倒在地上。
前方副将为李野平一手提拔上来,又被李野平在战场上救过一命,此刻看的目瞋欲裂,怒吼道:“统领!”
于禁露出满意的笑容,顾左右道:“射。”
副将来时只为聚众鼓噪,只领了数百李野平麾下最为亲信的精锐前来,哪曾想到于禁如此狠辣,连话也不说,就直接令弓箭手放箭。
一轮瓢泼箭雨之下,惨呼不绝于耳,身后众人纷纷倒地。
副将发狠,拔出剑来想要抢上前去杀了于禁,迎接他的是又一轮新的箭雨。虽然如此,此人端的骁勇,就这么顶着箭雨,让他领了十余人近前数步,这个距离此副将甚至已经可以看清于禁眼中的不屑和嘲弄。
“于禁!”副将大吼。
于禁身边弓手转开,已经上箭完毕的弩手一波齐射,十几条好不容易突入近前的汉子连一朵水花也没有泛起便死了个干净。
副将一死,没了领头之人的众人也各自犹疑起来,这时于禁道:“冲击大帐,罪无可恕,再射,一个不留。”
大营之中众人虽为此处动静惊动,但因各自统领均不在营,又有中卫军在营外往来奔腾,虎视眈眈,因此并无其他纷乱产生。
当前方再无一人站立,血流满地,于禁唤来一组刀斧手,道:“你等出阵检查,有侥幸未死者就地处决。”
说完,于禁看向张大端道:“张统领此刻能领了李野平部了吗?”
张大端经历过不少战阵,也经历过不少军变,但大家谁不是只诛首恶,余者不论。被于禁斩尽杀绝的狠辣吓到的张大端先跪再答,头在地上磕的“砰砰”响,道:“末将无能,才令将主出手为末将扫清障碍,从此末将当为将主走狗。”
于禁强忍着心中的厌恶将他扶起,道:“张统领虽犯小错,悔悟却快,如今与本将同为朝廷军将,只要临阵有为,尽忠职守,必然封侯有望,妻子皆荣。”
又一个受伤未死的人被刀斧手找了出来,随着刀斧入肉之声响起的惨叫在耳边回荡,张大端浑身一个激灵,道:“末将这就去约束众人,以免再有冲撞将军之事发生。”
于禁点头,让众人各自回营只留下许铭、陈尺亮二人。
众人皆走,于禁对许铭、陈尺亮道:“你二人今日当知,所能倚仗者为谁。”
二将齐声道:“唯将军耳!”
于禁道:“我留你二人在此,便存了引为心腹的意思。战后论功,本将当以你二人为最上。”
两人一同称谢,于禁道:“你二人回去后,若营中有何异动,切记随时报我。”
“必不令将军失望。”许铭道。
“当为将军耳目!”陈尺亮道。
二人退下,于禁士卒人去收拾中军大帐,砍下此番乱事中众人首级挂在军营外示众,自己则与于翔去了于翔帐中安歇。
入得帐中,于翔道:“将军真是厉害,自此青州军知军法之严矣。”
于禁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行事前虽有荀攸说了众人性情,但他仍不免担心其中若有一二人悍不畏死,则难免事有波折。
现在尘埃落定,青州军分化之势已成,放松的笑了笑,于禁道:“此不过震慑一时,如果杀人便能得以强军,你当司空是心慈手软之辈吗?”
于翔道:“将军行此督军之策,前驱众人除效死外再无路可走。众人怀死,军如何不强?”
于禁道:“督战之策,只有行包围之时。敌军畏不敢出尚有些作用,若是敌军亦是精锐,前驱之人久不能破敌,锐气为敌所挫,回头倒攻,敌军衔尾而来,则全军溃矣。”
“昔日商纣与周武战于牧野,便是前军倒戈,冲乱中军,一发不可收拾,乃致五百年基业被鹿台一把大火燃尽。”
于翔不解道:“周武破商纣不是天命所归吗?”
于禁面露嘲讽之色,道:“哪有什么天命所归,无非是商纣朝中无知兵之人,纣王又不怀坚韧,一败之下,身赴火场,奉基业于人罢了。”
“本有精锐,或为先锋,前突催敌锐气,或为护卫,远走避敌锋芒,此二者皆不为,反以精锐督战奴隶罪人,奴隶罪人为敌催动,精锐亦不能立足,失败岂非必然。用兵一道,上算下征,中以军纪。所以才有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之说。”
于翔感到今天的于禁似乎不太一样,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他笑着道:“可惜我资质愚钝,学不来将军这些用兵的道理。“
于禁道:“兵书有言,为先锋者,勇矣;为护军者,忠矣;为前军者,奋矣;为中军者,定矣;为后军者,察矣。这些日子我会仔细教导你,你用心去学,待一战之后,我当表你之功于朝廷。”
于翔惶恐道:“将军,可是我做错了什么?”
于禁道:“你随我日久,一向得用,如今有了妻女,总该有自己的前程才是,你莫要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