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陕西数州府联军尚未走出京兆府,就迎头遇上了同军前锋秦明部,范致虚寄予厚望的僧、童新军受到惊吓,当即掉头冲击本阵,引发大军溃败。
秦明所率兵力有限,自不可能分散开来追击漫山遍野乱跑的宋军溃兵。
其人率军一路向西,驱赶溃兵大部直入长安城下。
长安城池高大,守备设施齐全,留守城中的京兆府兵马副总管杨宗闵等人虽然兵力稀少,却誓死不降,秦明部缺乏攻坚手段,仓促之间攻克不下。
双方激战三日,直至牛皋派来的增援赶到,秦明方才攻破长安。
在此期间,范致虚、赵宗印等人及宋军半数左右的溃兵已经趁乱逃脱。
对同军防备最为严密的河中、京兆两府被同军拿下,宋军在永兴军路的军事存在便只剩下了以麟州、延安府为主体的麟延路一处硬骨头了。
为了防止夏人趁机摘桃子,牛皋放过了几乎唾手可得的秦凤路凤翔府,转而集中第三、第四两军兵马攻击麟延路。
待预置到坊州、同州和绥德军三面的同军发起猛攻后,以往只能跟夏人打个来回的麟延汉子们也只能节节败退了。
在急于保命的麾下军将不断催促下,麟延路经略使王庶无奈地宣布投降。
消息传入庆阳府(即庆州,宣和七年升为府),兵马稀少且腹背受到夏军严重威胁的环庆路经略使王似自知大势已去,也认了命。
其人当即派使如麟州,迎同军入境接管庆阳府、环洲、定边军等地。
不足一个月的时间,占陕西大半壁的永兴军三路便被同军轻易拿下了各战略要点,仅剩下宁、邠、商、虢等无险可守,必然要降的州县。
由于同军的进展实在太快,蠢蠢欲动的夏人才将兵马预置到洪、龙两州,李乾顺派出的使者尚未与王庶、王似二人谈妥条件,就不得不转攻势为守势。
不过,进展快也有进展快的弊端。
战后,一个相当棘手的问题摆在了同军第三军军正牛皋的面前
如何处置数万西军俘虏(有不少兵卒战败后直接逃回家中躲藏,暂未列入统计)?
宋夏两国边境拉锯战长达百余年,不仅严重破坏了直面夏军的陕西诸路农业基础,也使得这些地方常年保有大量的军事人口。
这些人大部分出自耕战一体的本地百姓,其中又有不少人数代都在吃军饷或享受应募免税政策,早就习惯了刀口舔血的生活。
同军要想有效治理陕西诸路,除了要针对本地实际改进土地政策外,还必须想办法消除本地百姓遭受的战争创伤。
毕竟,大同反对的只是恶习难改的陕西将门军头,却从没有想过不给其底层军民活路。
当然,这里面又有大量工作是民政系统需要考虑的问题。
对牛皋来说,暂时只需要考虑数万俘虏的整编问题。
说起来也不复杂,无非就是集中筛选、打散整编、遣散安置的老办法。
只不过相对于其他各地宋军,这个过程持续的时间要更长一些,不能一股脑把不合格的兵员全部遣散回家,使其成为新的治安隐患。
结合当前实际,牛皋整编西军之前,增加了一个“初选”环节。
就是把成编制投降的西军兵马拉出来,攻打同属西军序列的秦凤路宋军。
问题就出在这里。
经过简单重编的降军认清了形势,自然不敢再耍大爷脾气找牛军正要“御甲钱”,但作战意志也相当薄弱。
北线由周通督战,由邠州攻打泾原路泾州,遭到了泾原路统制曲端的坚决抵抗。
周通性格比较谨慎,虽然连续组织了三次进攻都未能突破长武防线,但全部伤亡加起来也就千余人,并未造成大的损失。
南线由秦明督战,由京兆府攻打秦凤路治所凤翔府。
之前,大量京兆府溃兵涌入紧邻的凤翔府,导致后者人心惶惶,士气极为低下。
秦明出兵后,知凤翔府事刘清臣当即遁逃,秦凤路经略使李复开城投降。
旗开得胜,秦明决定乘胜西进,继续攻下凤翔府以西的秦州。
然后,其部遭遇了李彦仙。
李彦仙正是大同第一次讨宋时,自散家财募兵三千进京勤王的李孝忠。
其人被朝廷通缉后,在永兴军路转了大半圈,最后落脚河中府,化名李彦仙,为与李纲政见不和的赵野出谋划策。
大宋灭亡,同军加紧了对永兴军路的渗透。
新宋北道总管赵野、鄜延经略使王庶、环庆经略使王似等人却各自为战,相互都不买账,根本无法统合力量防备同军接下来的进攻。
恰好此时陕西五路宣抚使范致虚诚心招募文武人才,李彦仙乃弃赵野投范致虚,计划说服后者以驱赶夏人的名义统合陕西诸路兵马。
可惜,其人慢了一步,落到了善谈兵事的赵宗印后面。
并且,李彦仙还与明德相公相性不合。
范致虚受不了李彦仙谁都看不上的傲气,李彦仙也看透了范致虚干啥不行的本质,二人相处没几天,便不欢而散。
看清陕西诸多帅臣的嘴脸后,李彦仙终于认清现实。
其人乃前往渭州,招募义军,北上镇戎军抗击入侵的夏军。
之后的几个月里,李彦仙凭借超常的军事天赋,多次带人成功袭扰夏军,名气越来越响,队伍也越打越多。
夏人最后撤军退回怀德军内,既有同宋建交担心受到两军夹击的顾虑,也有确实不堪李彦仙骚扰的原因。
在此期间,李彦仙被秦凤路经略使李复授予官职,命其协守镇戎军。
同军攻打解州、绥德军的消息传至秦凤路,李彦仙意识到同军的目标乃是整个陕西六路,乃致信李复,请其整顿兵马,协助永兴军路对抗同军。
毫无意外,其人的建议被只想保存实力的李经略当成了耳旁风。
但李复出于自身安全考虑,还是调了李彦仙部兵马入凤翔府,驻守于大散镇。
同军攻入秦凤路,李经略放弃抵抗主动投降,同军兵不血刃便取下了凤翔府。
秦明为扩大战果,督降军继续行军。
大军都已经过了凤翔府最西面的宝鸡县,眼见就要进入秦州境内了,一支不足千人的宋军却在挡在了吴岳山南麓。
此处正是有“川陕咽喉”之名的大散关古道,也是刘邦“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典故中的“陈仓”所在地。
同函谷关、潼关一样,经过千年的持续开发,大散关古道早不复当年之险要。
但地形依然复杂崎岖,凭借数百敢战之兵,还真能阻挡住大军的前进。
秦明仗着兵多,没有将这支宋军放在眼里,命新编降军上前驱赶。
双方缠斗多时,降军本就人多,还有同军压阵,越战越勇。
宋军不敌,且战且走,降军上前追赶,队形渐渐散乱。
待秦明发现不对劲时,李彦仙预置的伏兵已经由山谷中杀出……
此战中,同军将士首次尝到了被败军冲击本阵的憋屈。
秦明死战不退,最终顽强地挡住了李彦仙的攻击,却付出了五千余人的伤亡,其本人也在乱战中受了重伤。
尽管李彦仙见好就收,果断退到了秦州境内,但同军在秦凤路南线的攻击态势也受到了遏制。
收到南北两线传回的消息,牛皋果断放弃军部参军增兵凤翔府的建议,转而将精力放在整顿军费风,整编降卒,消化永兴军路上。
大散关之败,尽管大部分死伤来自于新编降军,却也是同军这些年来少有的败绩。
牛皋不敢擅自处置秦明,乃急报朝廷,请皇帝亲自拍板处置败军之将。
徐泽自然知道牛伯远既想借机整军风正军纪,又想曲线救秦明。
实话说,同军组建后就一直在打胜仗,绝不是什么好事。
现在不吃几次小败仗,以后搞不好就会吃打败仗。
上次汉水之战,张雄虽败犹荣,其余诸部没能触及灵魂真正反省。
牛皋借大散关之败整顿军风做得很不错,但军纪森严,借皇帝的赦免权准许秦明戴罪立功就没必要了。
再说,本身就不是太严重的处置,秦明自己也没脸求提这个要求。
牛皋此举也只是习惯性的装傻卖乖而已,徐泽没有纠结对秦明的处理问题,直接询问吴用攻陕战略。
吴用在进宫的路上,就已经消化完了相关情报。
面对徐泽的询问,其人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皇帝。
“臣敢问陛下,准备何时处置浑水摸鱼的夏国?”
徐泽见吴用果然跳出陕西,看到了更远,大笑道
“哈哈哈,学究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皇帝和吴尚书的话中肯定有相关逻辑,但二人打哑迷,却让反应慢半拍的王四有点摸不着头脑。
其人又不好开口询问具体细节,只能在一旁尴尬陪笑。
幸好,皇帝很快就让吴用为其解惑了。
“学究,为王尚书解释一下你的推断。”
“是!”
吴用不敢在王四面前卖弄拿大,转向后者,耐心解释道
“陕西诸路的问题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诸多问题皆因夏国而起,也必将因夏国而终。
只要我朝能够解决赵宋朝廷无力解决的夏国问题,陕地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王四到底当了多年的大同高层,很快就理顺了这其中的逻辑。
“原来如此,四受教了。”
陕地问题当然不是吴用说的这么简单,可大方向没错。
大同帝国对陕西诸路的消化和其他各路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都是以利用军事手段铲除对抗者,再用行政手段打压腐朽的食利阶层。
陕西诸路的食利阶层当然不是只有尚未完全成型的“西军利益共同体”。
虽然常年面对外敌压力,敌我矛盾大过内部矛盾,但同在不立田制、不限兼并的赵宋王朝治下,陕地自然也会存在很严重的土地冒占和兼并问题。
这个问题甚至严重到宋神宗年间开辟河湟后通过“授田免税”大量募集延边弓手御敌的政策都无法继续下去。
宋廷不得不拿出大量真金白银来维持已经腐化堕落了的陕地常备军,如此又导致西军的战力不断下降,在对夏、对同作战中越发疲软。
解决掉夏国,让陕西诸路由常年征战的两国边境变为安居乐业的内陆地区,就能铲除西军问题存在的土壤。
但陕西土地兼并严重,农业基础倒退的问题并不会因此自动消失,还是需要大同民政系统花费极大精力来整改。
当然,这些问题对愈发成熟的大同行政系统来说根本算不上多难,也用不着吴用这个战部尚书操心。
徐泽见王四已经大致知道了陕地问题的根源,便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谈,转而询问王四。
“李仁爱最近怎样?”
李仁爱虽然在正乾五年初为质大同前就已经与其父王李乾顺闹掰,但身为夏国世子,其人自然不可能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大同书。
李乾顺不顾正乾皇帝《讨宋檄文》的明文警告,执意出兵争夺赵宋土地的消息传入李仁爱耳中,其人就坐不住了,曾数次求见外部官员。
王尚书一直在跟踪此事,当即回答道
“陛下,李仁爱最近似是大彻大悟了,昨日又到悯忠寺礼佛,还自请落发,主持和尚知道他的身份敏感,没敢答应。
李仁爱不死心,今日还想求见臣,臣没有陛下的明确指示,以公务繁忙为由通知他后天再来。”
“李乾顺生了一个好儿子啊!”
徐泽以调节李乾顺父子失和问题为由,扣下李仁爱一直不放,自然有借后者的身份减少灭夏阻力的想法。
而李仁爱显然也意识到自己将要面对的命运,眼见逃无可逃,只能寄希望落发为僧逃避亲手灭亡自己国家的命运。
见皇帝似有放过李仁爱的想法,但王四不敢瞎猜,询问道
“陛下,臣该如何答复李仁爱?”
“算了,成全他吧。”
徐泽摆了摆手,不甚在意地道
“本就是一步闲子,左右不过是晚一两年消化夏国,大同堂堂正正取天下,用不着逼孝子做逆臣。”
“臣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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