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州安阳县,韩氏当代宗主韩治突然决定召开宗族事务大会,各族老和小宗的家主纷纷前往韩氏大宅昼锦堂。
已故魏郡王韩琦(政和五年,赵佶进封韩琦为魏郡王)第三兄韩琚和第五兄韩璩两宗的现任家主于途中相遇,互相打探情况。
“二十三兄,宗主这个时候召唤我们,所为何事?”
“二十三兄”闻言不答,反问问话者。
“望之,你不会真不知道吧?”
被问话的“二十三兄”,乃是韩琚第三子韩直彦的幼子韩绍,字承之,时年六十六岁。
而问话的韩固,字存之,则是韩璩之子韩正彦的第七子,时年四十六岁。
面对韩绍的反问,韩固有些吃惊。
“如此说来,武邑安氏等家族因抗税而被灭门之事,全部属实了?”
三年前,韩绍曾知冀州,之前,数次向朝廷上报“黄河冀州段水清”的,正是此人。
武邑乃是冀州上县,是以韩绍比其他韩氏子弟更清楚那边的情况。
“恐怕是真的,武邑安氏如此大的宗族,说灭就灭,这徐泽是个做大事的狠人啊,我们之前都看错此人了。”
确认了消息,韩固神情有些颓然,应道:
“是啊,加起来有七八起了吧,徐泽也真是胆大,居然毫不讳及各地的动荡,中山府陈搆的事还有郓王顶着,这些大族被灭可都是同舟社干的,他就不怕河北路的大族全部联起手来反了他同舟社么?”
韩绍摇了摇头,叹道:
“反不了的,徐泽手段非常,一手控制人心,一手掌控军队。他当年在京东杀了那多人,京东大族都没有联手起来造反,现在此人税法改革前又先抛出了科考,边打边拉,如何能联合?不说他人,就说咱们韩氏,这么多子弟,谁真愿反,又怎么反?”
“哎!”
此时的豪门大族为了保证世代都能出可以入仕庇护家族的优秀子弟,除了加强教育投入外,还有一条简单却很实用的生存之道,就是多生子孙,以数量求质量。
占有社会优质资源的大宗族开枝散叶的速度和效果
,是后世人很难想象的。
安阳韩氏的荣光可追朔到韩琦以前的八代,不用算那么遥远,也不用算支脉,仅从韩琦的父亲韩国华这一代之后的韩氏主宗算起。
韩国华生球瑄琚珫璩琦六子;韩琦再生忠彦端彦良彦纯彦粹彦嘉彦六子;忠彦又生锦孙密孙洽洞俱治澡浩澄濬滂十子;韩治再生肖胄肯胄肤胄肩胄膺胄五子;韩肖胄又生协彬参嚞修五子……
这还不是最多的,如韩国华第五子韩璩生韩正彦,韩正彦生八子,全部存活,其次子韩向生十二子,仅有次子韩翼胄早逝。
只要没有战乱,豪门大族什么事都不用干,仅仅是靠着成几何倍的人口增长速度,就能在不长的时间里,利用血缘和宗法主宰某一地的社会发展。
安阳韩氏是如此,灵寿韩氏也是如此,须城梁氏同样如此。
从这点意义上讲,管理体系落后的赵宋将相州划为安阳韩氏的自留地,其实不算是卖好,更像是某种既定事实的追加认定。
韩氏大宅昼锦堂。
当代宗主韩治出了阁楼大门,亲自迎接各位族老。
昼锦堂名为“堂”,实际是韩琦以武康节度使身份回乡知相州时修的一座阁楼,整体雄伟秀丽古朴幽雅。
《汉书》有“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之语,韩琦反其意而用之,名为昼锦堂,大略有老韩在赵宋政治舞台风光多年,也该昼锦还乡享几年清福之意。
昼锦堂的牌匾是韩琦亲笔,正厅前的影壁上刻字“仕宦而至将相,富贵而归故乡……”落款是欧阳修,笔迹稳而不俗险而不怪老而不枯润而不肥,乃是赵宋书法大家米沛的亲笔。
当年,昼锦堂刚刚落成,时任吏部侍郎参知政事的欧阳修便主动写下这篇歌颂帝国名相的《昼锦堂记》,就连为人癫狂不事权贵的米芾也为之挥毫酒墨。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仅从影壁题字就能看出当初的安阳韩氏在魏郡王韩琦的庇护之下是何等的风光。
只是,任谁也想不到,魏郡王离世不到五十年,仪国公(韩琦长子韩忠彦)离世仅仅十一年,风光无限的安阳
韩氏就迎来了宗族危亡的大灾难。
为了应对危机,韩氏当代宗主,仪国公韩忠彦第五子韩治便紧急召集族老,讨论宗族的未来。
“二位叔祖,快里面请。”
韩固韩绍在路上就遇到了族叔韩纯彦和韩嘉彦,乃与二人联袂来到昼锦堂。
韩纯彦是韩琦第四子,字师质,时年五十七岁,也曾两知相州,以徽猷阁直学士提举万寿观,文安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赐紫金鱼袋。
韩嘉彦是韩琦第六子(第五子韩粹彦两年前离世),字师茂,时年五十三岁,尚唐国贤穆长公主,官至宣州观察使。
安阳韩氏宗主本是韩顾一脉(韩琦之父韩国华的长兄),至魏郡王韩琦返乡养老后,宗族公推由韩琦这一脉主持宗族。
其后,这个传统便保留了下来,以选取最优秀的人,确保宗族富贵不减。
韩纯彦韩嘉彦年龄虽然还没有族孙韩治大,却是安阳韩氏辈份最高的二人,就连当代宗主韩治都要称一声“叔祖”。
众人坐定,时年六十二岁的宗主韩治直奔主题。
“今日请诸位叔祖叔父过来,实是安阳韩氏遇到了大难关,治恳请各位长辈出出主意。”
“宗主请讲。”
“河北变了天,以如今的形势看,朝廷再无回来的可能性,徐泽取代赵氏坐天下是不可逆转的大势。”
韩治的这些话就算传出去,赵宋也不能真把韩氏如何。
就如同在党争中落败的上任宗主韩忠彦因弃湟州之论被一贬再贬,但朝廷对安阳韩氏的恩宠却一升再升。
到了安阳韩氏这种程度的大族,实际上已经有了与朝廷讨价还价的本钱,某种程度上,可以“说真话”。
何况,朝廷确实不可能再回到河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