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认认真真思索了一刻钟,用略带可惜的语气感叹,“这个提议太重要了,可牵扯人员太多,好不容易稳定的局势又会重新动荡,那样的话,大秦会崩的……”
这一刻胡亥彻底理解什么是守成之君,
但是扶苏这样的君主,
更有可能开创出一个真正的盛世,
因为每一步他都会走得很稳。
就连嬴政在度过一开始的惊喜之后,心中也有一丝犹豫,扶苏的眼光很毒辣,
这条上升渠道一旦打开,
便会立即影响当朝权贵的直接利益,
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啊!
就在嬴政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听到胡亥轻声的询问:“大兄,试问一个从战场上拼杀回来的士卒回到家后,你猜猜男人会首先问他什么问题?”
扶苏虽然不解,但是仍将自己代入情景,思索后回答:“必然是兴奋的询问斩首几何,攻城几何。”
“那女人呢?”
“赏赐几何、封地几何。”扶苏对答如流。
胡亥顿了顿,“那稚童呢?”
嬴政此时也陷入沉思,他不懂胡亥这个问题背后的意义。
胡亥没有故意拖延,察觉到对方暂无头绪之后,便直接揭晓答案,“他的孩子会轻轻抚摸着父亲的伤疤,关心地询问父亲,你疼不疼呀。”
这个答案,
瞬间击碎了嬴政的心理防线,
疼不疼啊,
竟然有人会关心他疼不疼啊……
当年亲生母亲后宫,奸夫嫪毐更是设计谋杀自己,
虽未得逞,但从那时起,嬴政就明白自己的心已经死了,今后将再无可以一吐心扉之人!
冷血、嗜杀,
都只是他坚硬如铁的伪装。
胡亥缓缓合上眼,不在意扶苏复杂纠结的脸色,继续说道:“抛开那些政治问题,父皇毕竟是你我亲生父亲,如今他制定推广郡县制在朝堂上遭受的阻力必然是你我难以想象的。我可以想象在无数个夜晚里,父皇对着一盏孤灯会偶尔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
“这个政策有答案也好,没答案也罢,身为儿子是否应该在父亲举世皆敌的时候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身前,也许不能挡风遮雨,但是也应该告诉那些敌人,他不是一个人!”
扶苏已经想不起自己的父皇是什么时候开始自称寡人了,
现如今看来,那一声声寡人,
真的蕴含了许多孤寂与无奈……
扶苏的脑海中,不断闪烁着刚刚胡亥口中描绘的画面,
顶天立地的父皇,在深夜时候,
会不会卸下厚厚的伪装,感叹这世界之大,
竟无一人知她、懂他。
“幼弟,我做错了么?”
自己身为大公子,竟然带头反对,扶苏有些后悔当时的莽撞。
“朝堂上的事情,我一个小孩子不懂,我只关心你与父皇之间的关系,可以有不同的意见,但是千万不要寒了父皇的心。”
胡亥看到扶苏微微泛红的眼眶,叹息道。
“也许亲情在皇族之中是奢侈的,是不切实际的,可他毕竟是生我养我的父亲,同样也是大兄你的,别继续与父皇怄气了,将我们讨论的计策上报于他。”
“幼弟,你……”扶苏感动得不知该说些什么。
“未来,你会是一个令父皇骄傲,令百姓放心的秦二世,而我就老老实实地混一个闲散王爷即可。”
……
兄弟二人的交心话仍在继续,嬴政却因政务繁多,不得不提前回宫。
从天牢回来之后,嬴政便一直感觉自己沉寂多年的心境竟然泛起波澜。
“心绪不宁……”嬴政略微烦躁地感慨道。
毫无疑问,胡亥的肺腑之言真的打动了嬴政,
此前认为自己这个幼子是【知己者】,
看来再此基础上,还要再加一层。
“从来只有望子成龙,为何朕能从亥儿的口中听出一点盼父成龙的味道。”
听到嬴政的问询,赵高连忙回应,吹捧道:“回禀陛下,天下间哪个孩子不希望自己的父亲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更何况公子亥可是您的儿子,他自然希望您可以成为那位震铄古今,空前绝后的唯一帝王!”
“嘿嘿嘿,这孩子……”
赵高扪心自问,这是他伺候嬴政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从他的脸上看到【宠溺】的笑容。
“公子亥,惹不得啊。”赵高心中暗暗提醒自己。
实在无法平复心情,嬴政起身走进御书房的最深处,墙面上悬挂着五张帝王人像画。
采用后世的说法,从左到右分别是秦孝公,秦惠文王,秦武王,秦昭襄王,秦庄襄王异人。
正是这五位明君的努力,为自己横扫六国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在嬴政心中,
虽然他们都是先祖,可也是自己唯一能够交谈的朋友。
“逆子,你描述的是什么画面!朕深夜心情烦闷的时候,只会和先祖们聊聊天,哪里会对着一盏孤灯唉声叹气。”
嬴政忽然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抬起头对着五位先祖兴奋道:“诸位先祖,朕有一件好事想说,朕那不成器的幼子胡亥,居然能够理解朕,没想到,真的没想到,朕在这世间竟然还有一知朕者。”
“更为重要的是,这个孩子竟然真的找到了分封制与郡县制之间的桥梁,梦中那动荡的大秦,必然会永存于梦中!”
激动的嬴政不断地来回踱步,对着人像画继续自言自语,“原本朕心中认为既然横扫六国,那六国人自然应该愿赌服输,无条件接受秦的一切,但是今天经由亥儿一番解释,朕的这一政策似乎必须要坚决施行下去,后续一切政策都是以它为根基。”
“原来朕无意之中已谋划千年,嘿嘿嘿……”
“对了,还有长子扶苏,没想到他的表现也远超朕的预估,有勇有谋,还懂得隐忍,未来会是一位合格的皇帝,没想到我大秦竟然能代代贤君,哈哈哈哈,可惜徐福等方士口中的仙界都是编纂的,不然以我大秦军队之威,必然能将其一举歼灭!”
“那时候,仙人也得学秦字,读秦律!”嬴政的眼神中包含对于征服的狂热。
守在屋外的赵高,单单是看窗户上烛影都能体会到嬴政的兴奋与激动。
“为什么公子亥会对我这么大的恶意呐?”赵高摩挲着光洁的下巴,陷入沉沉的思考之中,他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