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主教福济堂之外,在紧挨着福利院的地方,另有一处单独的院落。
这个院落不大,只有十来间房子,却住了上百个教民,被时人称为“教民营”。大门口站着四个教民警卫,两人持刀,两人持枪。
教民首领王大彪就住在这个院落里。一方面,洋人担心教民惹事,不让那些行为不端的教民住在教堂里。另一方面,王大彪等人也更喜欢住在外面,摆脱传教士的约束。
普通老百姓想入教,得先过王大彪这一关,向王大彪缴纳“入教费”。洋人分发给教民福利费,教民私下里也要分润给王大彪一笔,充作“教民公费”。
洋人对此心知肚明,但王大彪组织教民得力,凡事都肯出头,洋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最近,城内教民与民团屡屡发生冲突。洋人特意交待王大彪,要他夹起尾巴,不得再生事端。王大彪每日酒足饭饱,呆在院落里无所事事。
这天,他正在享受小厮的按摩。手下来报,说有三个人过来入教,不仅缴足了入教费,还送来了三个金光闪闪的十字架。
王大彪正无事可干,顿时来了兴趣,边整理衣冠,边问手下:“这三个人是什么来头?不会是民团派过来的奸细吧?”
前来申请入会的三个人,正是杨烜、杨田和刘旻虎。
王大彪胆大心细,前面杀了民团的人,正担心民团过来报仇,戒备心很重。
手下得了杨烜的好处,连忙说道:
“大哥放心,我们已经仔细搜过身了,这三人身上都没带武器。看他们的衣着气质,像是来自缙绅之家。据他们说,他们是城内开药铺的,因为受了民团的欺侮,特地入教寻求保护。”
王大彪放松了戒备,像往常那样来到会客厅,安排手下布置好会场,好给新教民一个下马威。
却说杨烜三人在院外等了片刻,便被教民引入会客厅。上首红木大椅上,坐着王大彪,背后挂着一幅耶稣受难像。
王大彪两旁侍立着两个教民,一人持枪、一人持刀。会客厅内两侧四张木椅,坐着四个教民头目,正是王大彪手下“八大金刚”。
会客厅门口,同样侍立着两个教民,同样一人持枪、一人持刀。
杨煊等人拎了三个十字架,一大两小。进了会客厅后,杨烜居中,把大十字架放在一边,傲然站在一边,也不说话,拱手作揖而已。
王大彪颇为不悦,说道:“咱教民内有规矩,见了我都得下跪。你们连这礼节都不知道,还想入什么教?”
杨田抢先作答,说道:“以前我也听过洋人传教,洋人说要入教,只需进教堂找神父就行。
“我们三人本想进教堂,把这三个十字架献给神父,顺便入教。没想到,却被门口的教民拦住,非要我们过来拜会王大哥。”
还有这番插曲?手下怎么没讲?
王大彪有些不悦地看了下手下。
那手下顿感惶恐,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他也不明白,这杨田哪壶不开提哪壶,提这事干什么呢?
王大彪冷哼一声,仔细看了下杨烜三人,在刘旻虎身上停留了几秒钟。他似乎在哪里见过刘旻虎,可又完全想不起来了。他说:
“规矩总是要有的。洋大人忙得很,哪有功夫亲自接见你们?况且,你们是好是歹,洋大人又不知道。所以,洋大人托我仔细甄别入教的百姓。
“若是好人,方得入教,若是坏人,就休想入教。我看你们态度很不恭敬,必是不想诚心入教,只想寻求教会的保护。”
杨烜假装发怒,责备了杨田两句,转而对王大彪说道:
“王大哥请息怒。我这兄弟是湖南人,刚来广州不久,不知道广州城的规矩,请多见谅。这三个十字架,乃是用精铜铸成,此番送给王大哥,请大哥接纳我们成为教民。”
王大彪一听说是精铜,立马忘记了刚才的不快,眼睛里放出贪婪的光芒。
他忙令手下拿过杨烜手里的大十字架,抱在手里掂量了下份量,瞬间眉开眼笑,说道:“老弟这个十字架,足有二十斤重。若是全铜的,恐怕得值四五银子吧?”
在旧时,铜是一种贵金属,可以直接铸造为铜钱。根据《中国铜元谱》记载,一两银子大概可买五斤红铜。若卖给黑市,铸成私钱,获利更大。
银子是清朝的硬通货,购买力很强。清朝绿营兵的军饷为:有马战兵每月银二两、无马战兵每月银一两五钱、守兵每月银一两。
这个大十字架,相当于绿营兵几个月的军饷了。
杨烜笑笑,说道:“王大哥好眼力。这十字架确实是全铜的,只不过中间空了一部分。外面装有机括,可以打开察看内部。里面是不是精铜,只需打开看一看就知道了。”
王大彪甚感满意,连忙挥手道:“老弟费心送来铜十字架,一定不会有假。”
这时,室内众人都好奇地盯着这个十字架。王大彪见状,便说道:“也罢,请老弟现在就演示演示,也让大伙瞧个新鲜。”
于是,十字架再次回到杨烜手中,众人也都围了过来。
杨烜把十字架放在地上,等王大彪过来后,用手指轻弹机括,十字架顶端竟然弹出一个空洞。
他托两个教民抬起十字架,自己用右手托住十字架顶端的空洞,尔后将十字架侧立,等王大彪凑近看。
王大彪靠近了。杨烜的手指勾到了剑柄,心脏也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杨烜突然将十字架完全倒立,一支短剑顺势滑入手中。
他抄起短剑,王大彪猝不及防,被杨烜一剑割破了喉咙。
杨田和刘旻虎也各自打开十字架,拿到其中的匕首。
八大金刚毫无防备,拼命逃窜。三人手持利刃,逮到一个杀一个。
一名教民侍卫还算机灵,抄起了火枪。这火枪是洋人接济来的燧发枪,可以直接装弹射击。他正在手忙脚乱地装弹时,杨田眼眼疾手快,飞起手中的匕首,正中那名侍卫的眉心。
另外三个持刀侍卫也都不敢抵抗,屋内那个吓得跪地求饶,屋外两个抱头鼠窜。
刘田捡起一把大刀,放火烧了会客厅。
院外早已埋伏了天地会的好手。院内传来急促的哨声,正是动手的信号。
天地会好手制服了大门口的教民侍卫,接应杨烜等人出逃。
院内教民虽多,却摸不准情况,群龙无首,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
杨烜等人全身而退,边走边换衣服,向城门疾奔而去。这天正好有民团出城,三人早已买通民团,混入民团队伍,顺利出城。
回望城里,福济堂的地方已经默起了浓烟,隐约传来金锣的声音。
杨烜大仇得报,高兴之余不免有所感伤:杀了王大彪,大闹教民营,也算是为父报仇了。接下来,路该怎么走呢?
身为杨遇春的后人,他不仅没有进身之阶,还被满人暗算,走正途是没有希望了。
若要真的扯旗造反,该从何处着手呢?是加入太平军,还是加入天地会?亦或是,另立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