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3月,春暖花开。白天的阳光照得人暖乎乎的,到了晚上还是有些寒冷。
下午训练一结束,杨烜便带着至臻堂的兄弟来到附近一处道观,在此晚饭、宿营。
至臻堂疏于战备,缺少帐篷等宿营物资。“草鞋”们也嫌麻烦,只带了锅碗瓢盆、被褥等基本物资。从一开始,他们就没准备在野外宿营。
所幸现在已是道光末年,民变四起,官府穷于应付,也没人关注他们这支小队伍。
起初,满清以异族统治华夏,戒心很足,严防民间结社。
顺治初年,刑律规定:“凡异姓人结拜弟兄者,鞭一百。”
到了顺治十八年,又改定:“凡歃血为盟誓,焚表结拜弟兄者,著即正法。”
过了近两百年,到道光末年,这些法令早已形同虚设。北方白莲教、南方天地会等会党公然设坛集会,规模大的甚至能聚集几千人,官府莫敢追问。
洪秀全的拜上帝会在广西传教多年,如今已有数万名会员,早已露出叛逆之心。当地地主武装多次向官府报案,还动用民团,抓获了早期拜上帝会最核心的人物冯云山。
官府却不敢追究拜上帝会。因为洪秀全等人犯的是叛逆的大罪,一旦暴露,数级官员都要受到牵连。他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拜上帝会说成是教人行善的民间教派,给冯云山定了个“遣送原籍”的处罚。
由此不难看出,满清在基层的统治已是何等的虚弱。
由此也不难理解,杨烜等人白天在野外组织训练,晚上借宿在道观里,丝毫没有引起官府的警觉。
至臻堂栖身的道观不大,勉强能睡下两百号人。
杨烜担心有人开小差,又要防备民团偷袭,便安排了两个岗哨。不过,仅凭两个岗哨,是不足以防止士兵逃跑的。
一吃完晚饭,杨烜又把大家集中到一起。他要向“草鞋”们开展宣传鼓动,凝聚军心士气。
白天先是走路,又是训练,不少“草鞋”累得只想睡觉。听说又要集合,不少人便发起了牢骚怪话。
上峰有令,大家也不好明着反对,只能先来到院子里,看杨烜又要玩什么名堂。两排火把将院子照得通明,也驱走了道观里的寒气。
杨烜不以为意,等人员全部集合在院子里后,便说道:
“诸位兄弟,大家已经辛苦了一天,又把大家喊了过来,兄弟我实在是过意不去。但我左思又想,有些话还是要当面和大家说说。只有说了出来,今后我们才是过了命的兄弟。
“首先,我要表达一下歉意。今日我考虑不周,没有调剂好伙食。明天,我会安排人买只大猪。咱们明天白天训练完后,晚上我请大家吃一顿猪肉。
“后天晚上,咱们还吃猪肉。等打败了陈忠浩的民团,咱们把他家的猪、羊、鸡、鸭、鱼全都宰了,大家好好饱餐一顿。”
晚清人口过剩,百姓普遍贫困。社会底层百姓终其一生,也吃不上几顿肉。
听说能连续几天吃肉,“草鞋”们高兴极了,口水都流了出来,仿佛猪肉就在眼前一样。
有人立马呼喊起来:
“杨白扇英明!”
“跟着杨白扇,天天有肉吃!”
……
杨烜知道,这些人都是社会底层,又亡命加入了至臻堂,几两银子、几顿猪肉就能让他们感恩戴德。
但是,银子和猪肉只能一时管用,只有收拢住他们的心,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跟着自己造反。
这,就得靠宣传鼓动了。
等众人的呼声减弱后,杨烜继续说道:“兄弟们,大家为什么加入天地会至臻堂?还不是因为走投无路了?除了天地会,我们已经无处可去。
“有人被恶霸欺负,官府不管,无处伸冤;有人本是农民,吃了上顿没下顿;有的是船夫,被官府、水寇、乡绅层层盘剥。
“我和大家一样,也是走投无路了,被逼无耐才加入了天地会。我父亲被教民害死,官府不敢过问,任教民逍遥法外。
“我找官府报案,官府反而诬陷我与天地会来往,把我关入了监狱,严刑拷打。满人也想拿我做文章,扳倒我的叔父,搞臭我们杨家的名声。
“兄弟们,我们杨家为满清立下了赫赫战功,却被他们如此对待。要不是至臻堂兄弟前去劫狱,我此刻恐怕还在监狱里,恐怕还要遭受满人的折磨。
“官逼民反,要不是满清作恶多端,不给我活路,咱能走上这条路吗?还有那个苏三,只为工友辩解了几句,只向陈忠浩讨要了工钱,就被陈忠浩浩浩打死。
“这样的社会,咱们还怎么活下去?”
杨烜说完,大家悲从心起,对他的遭遇感同身受。这些草鞋大多都是苦命人,都有着不堪回首的过去。
有人竟然小声抽泣了起来。
杨烜回头一看,正是自己新收的亲兵-徐作新。他转念一想,对徐作新说道:
“小兄弟,你有什么痛苦的经历,不妨也和大家说一下。说出来之后,心里会好受一点。”
徐作新慢慢停止了抽泣,说道:
“各位大哥,我之所以加入至臻堂,也是因为走投无路了。我爹本为地主种田,去年收成不好。地主不高兴,罚我爹冬天去广西跑航运。
“我爹跟船去了广西,遇到了巡检司的官差,货物都被罚没。船老大带船投了艇军,我爹逃了回来,反被地主诬陷,说他勾结艇军,把他活活打死。
“我娘去官府报官,官府百般推诿。我娘没有办法,哭出了一场大病。我去地主家借钱买药,地主分文不给,反而要我偿债,说我爹损失的船、货都要我赔。
“我娘死了,地主不让我耕田,让我去他们家里放牛,晚上睡在牛圈里。我在地主家里吃不饱、穿不暖、睡不好,只能逃了出来,投奔了至臻堂。
“杨白扇,等咱们至臻堂强大了。我求你带兵杀回佛山镇,让我亲手杀了那恶霸地主,为我爹娘报仇血恨。”
徐作新讲完之后,众人深受感染。有人联想起自己的悲惨命运,难过地落下了泪。
杨烜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徐作新,你的名字起得很好。来了至臻堂,就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了。以后只要有我在,我保证你有的吃,有的穿,有的住。
“你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徐作新了。以前那些痛苦的记忆,就让它随风而去吧。以后,只要咱们团结一致,英勇杀敌,咱们一定能够闯出名堂,一定能够实现温饱。”
初来乍到,寄身至臻堂中,杨烜还不敢公然打出自己的旗号,也不敢公开造反。
尽管如此,至臻堂的兄弟们依然大受鼓舞,空前地团结了起来。
接下来,又有几个人走到台前,向大家诉说了自己的遭遇,控诉了官府的、劣绅的恶毒。
大家群情激愤,士气高涨,直至戊时末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