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墟是一处不大的盆地,四周群山环抱,东西、南北方向各有一条官道。从寨墟出发,往西可达横州,往北可达贵县,往东北可达兴业县,往西南可达灵山县。
因此,寨墟是一处不折不扣的交通要隘,关系清军退路。
在黑旗军总司令部兵棋推演中,清军如果撤退,最有可能会经过寨墟后撤。
之前,横州尚在黑旗军手中,清军以横州为前线,主力离寨墟不远,只有一天路程。
黑旗军弃守横州后,清军进据横州,以永淳为前线,主力离寨墟越来越远,需要两天才能退回寨墟。
在冷兵器时代,战争节奏较慢,这种路途上的差别并未引起清军的注意。正是这个细微的差距,却被黑旗军有效利用,成为黑旗军堵住清军的关键。
从大岭至寨圩,陆路距离约为五十公里,且以山路居多。现代人营养良好,体格健壮,每小时平均可走五公里。若走山路,每小时走四公里总是可以的。
如果这样算,五十公里山路,不到十三个小时就能走完。
但部队行军不是普通人散步,部队行军需要休息、调整队形、吃饭、安营扎寨……
解放战争时,三野部队曾创造过24小时强行军125公里的壮举。这125公里,以平原为主。
抗美援朝时,志愿军113师曾在14小时内完成奇袭725公里。这725公里,却以山地为主。
晚清时,士兵营养不良,战争节奏也慢。正常情况下,步兵在平原一天可走二三十公里;若是急行军,一天可走三四十公里。
清军广东陆路提督陶煜估计,黑旗军训练有素,广西兵善于攀跃。若杨烜果真派兵争夺寨墟,必以步兵为主,至少要24小时方能从大岭抵达寨墟。
清军主力距离寨墟有八十公里,正常行军要两天时间方能抵达。但陶煜自恃手下骑兵多,只需12个小时便可到达寨墟。他派骑兵先行抢占寨墟,自认为得计,可立于不败之地。
却说步兵一师师长杨田,率领三千多名官兵,自大岭登陆后,便一刻不停地奔向寨墟。为了加快行军速度,每名官兵只带两天的口粮,火炮亦以四百斤以下的轻型火炮为主。
海军三支队运力有限,杨田只带了一百多匹骡马,勉强能够运输步兵一师的火炮、弹药。
杨田亦不能骑马,与官兵同甘共苦,一路小跑向前进发。
从大岭出发时,步兵一师与海军二支队相距较近,彼此隔着一条武思江,一个朝寨墟进发,一个朝木梓墟进发。
一开始,两军体力充沛,彼此还有说有笑的,一边调侃着对方,一边竞赛着看谁跑得快。
走了一个小时,刚开始的兴奋劲儿没了,两军官兵都沉默不语。这里已是敌后,不时遇到三三两两的清军,大多落荒而逃。
海军二支队长陆顺德按捺不住,下令部队加速行进,从小跑变为奔跑。
步兵一师这边见状,前锋不想落后,也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
杨田本在闷头走路,猛一抬头,竟发现部队队伍松散,拉长了许多。拿出望远镜一看,他发现前锋正在加速行军,从小跑变成了奔跑。
杨田连忙传令前锋,放慢行军速度,保持小跑,不必加速。
不一会儿,参谋长王征跑了过来,骂道:“他娘的,海军二支队不讲武德,嫌小跑太慢,直接换成冲刺了。”
王征做过私塾先生,后混入天地会至臻堂担任“白扇”。他也算是个读书人,因为在黑旗军中混得久了,说话也变得粗鲁起来。
杨田说道:“木梓墟离大岭只有十公里,陆支队长就等不及了,扰得我们的前锋也跟着浮躁起来。咱们可千万要沉得住气,寨墟离大岭足有五十公里呢,还以山路居多。
“像陆战队那种跑法,官兵跑不了一个小时就吃不消了。但兵贵神速,咱们原计划用十个小时走完全程,只准提前,不准滞后。”
开战之前,步兵一师搞过几次强行军训练。最快的一次,部队在十个小时内走了四十八公里。但部队队形拉得极散,实际只有不到四千人在十个小时内抵达终点。
这次长途奔袭寨墟,重要性不言而喻。步兵一师集合全师三千员精锐,试图打破记录,在十个小时内走完五十公里山路。
十个小时走完五十公里山路,平均每小时也就是五公里。普通人只要经过简单的运动训练,都可以在一个小时内走完五公里山路。
关键是,要连续行进十个小时。中间必须停下来休息、吃干粮,中途还可能遭遇敌人。
清军一向散漫无纪律。这种高强度的长途奇袭,对他们来说无疑是天方夜谭。
杨田知道,即便自己这三千手下都是精锐,也不能像海军二支队那样突然加快速度。这种长距离强行军,最好的方式便是匀速前进,不快不慢,方有坚持下来的可能。
如果头脑发热,临时起意加速,很容易耗尽体力,拖累后面的行程。
他不放心前锋,对王征说道:“参谋长,拜托你去带前锋,控制好行军速度,不得太快,只要能准时抵达寨墟即可。”
王征领命而去。
不多时,对岸传来枪炮声、喊杀声。远远望去,木梓墟的屋宇隐隐若现。不用说,肯定是海军二支队向木梓墟处的清军守军发起攻击了。
一师官兵面露喜色,互相切切私语。师司令部政工处宣教科的参谋们已经动了起来,手持扩音器说道:
“诸位兄弟,木梓墟是我军的龙兴之地。陆战队兄弟攻下了木梓墟,我们也不能被他们小瞧了。”
“只要咱们准时赶到寨墟,必能打败清军,切断清军退路。论军事上的重要性,寨墟比木梓墟重要多了。咱们拿了寨墟,比陆战队拿下木梓墟还要光荣。”
……
官兵们精神大作,身上的疲惫感减轻不少,脚步也仿佛轻快了许多。
走了两个小时,杨田传令休息。官兵如蒙大赦,纷纷坐地休息,取出水袋补水。
才是4月初,广西入夏得早,虽是山区,官兵依然走得大汗淋漓。
小休息只有十分钟时间。杨田只休息了五分钟,便起来视察部队,叮嘱路过的战士:
“这是盐水,可以防止虚脱。但不能多喝,多喝会更口渴。”
一个十岁的小战士似乎并不累,正在好奇地把玩着一把燧发枪。看到师长过来,旁边的老兵从小战士手里抢过燧发枪,问了声“师长好”。
那位新兵十分乖巧,也跟着老兵说了句“师长好”。
杨田问他:“你是新入伍的吗?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可感到累?”
那新兵立正站好,说道:“回师长的话,我叫王玉宝,恩恩府那马司人,原是个土司兵,春节后新入伍的。师长跟我们一起走路,师长不累,我更不会累。”
这话说得并不得体。那老兵拍了下他的脑袋,喝道:“小子,瞎说什么,难得你比师长还行?”
王玉宝涨红了脸,慌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师长凡事以身作则,带头走路。我们当然也要跟着走路,哪能叫苦叫累呢?”
土司兵十分尚武,从小翻山越涧,走山路如履平地。
杨田笑了笑,抚摸了下王玉宝的头,勉励他道:“小小年纪就很好志气。这一仗好好打,等打败了清军,让你们连长分给你一支燧发枪。”
王玉宝大喜过望。
短暂的十分钟结束了,部队接着行军。这段路程明显更为陡峭,战士们走得很吃力,再也没人说笑,宣教处的参谋们也累得喊不出话来。
前面一阵骚动,似乎出了什么意外,围着许多人。杨田走上前,围观的官兵自觉地让出一条道。
原来,有个一团的战士走得太急,身体吃不消,又不甘落后,已经活活累死了。
一团长冯海洋一脸忧戚,看出杨田过来,摇了摇头,说道:“不行了,抢救不过来了。”
杨田见状,摘下军帽,向刚才牺牲的战士敬了个军礼,对围观的官兵吼道:“不要停下,继续行军!”
两个亲兵把牺牲的战士抬到了路边,使用军帽盖住他的脸。这是战士已经牺牲的意思,后续部队路过,会把他妥善掩埋。
冯海洋小声对杨田说道:“师长,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一下,部队走得太急了。”
旧时官兵营养不良,强行军常有倒毙的现象。
可军情紧急,杨田不敢耽误时间,说道:“慈不掌兵。不到计划时间,不准休息。”
于是,部队继续行军。直到中午十二时,部队已经走了四个半小时,路程刚过一半,杨田才下令大休息。
大休息有二十分钟,官兵可以吃干粮、上厕所。师团长聚在一起,一边吃饭,一边开会。部队减员情况统计上来了,共有六人掉队、一人累死、一名前锋战士被清军火枪所杀。
杨田鼓励大家道:“这次强行军,我们已经走了一半路程,减员情况少于预期。大家再接再厉,以身作则,必须按时抵达寨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