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特恩在阵中亲眼目睹陈玉成的神威,不禁感慨万千:
“一个十五六岁的娃娃兵,竟然如此神勇,大有万军之中擒上将之势。这个不知姓名的少年,比起早年的八旗健儿,亦不遑多让。
“只可惜,他误入歧途,做了杨烜的部将。要是他加入官军,将来必能出人头地,就是成为提督、总兵亦有可能。”
他询问左右,却无人知道陈玉成的姓名。看他们的神色,似乎已被陈玉成的神勇所折服,又畏惧于德莱赛步枪的威力。
穆特恩猛然醒悟,收起爱才之心,传令道:
“黑旗贼已经大败。此地乃广东省廉州府辖地,黑旗贼都是广西人,在此水土不服。我们要再接再厉,反攻灵山,反败为胜!”
其实,廉州府是广东省的飞地,南朝大海,与广西南宁府、郁林州接壤,与广东雷州府、琼州府隔海相望。
穆特恩的命令故意混淆视听,却成功地激起了八旗兵的信心。八旗兵一听说自己已经逃到了广东,顿时喜得眉飞色舞,恨不得立马逃回广州,躲到满城里安享太平。
于是,八旗兵争先恐后向南追击。
临近灵山县城时,八旗兵遇到一个小山坡。过了山坡,灵山县城赫然出现在眼前。八旗兵们欢呼雀跃,似乎灵山县城已经唾手可得。
只有穆特恩等少数军官生出一丝疑惑:刚才,黑旗军败兵若即若离,此刻都消失不见了。他们跑到哪去了?难道已经进城了?照这情形,该攻城还是继续撤退?
穆特恩犹豫不决,准备先派几个侦察兵到城下一探虚实。
突然一声急促的唿哨,官道两旁的山林里冒出了许多黑旗军骑兵。
穆特恩才知不好,连连叫苦:
“怪不得部队跟丢了刚才的黑旗军败兵,原来,他们都躲在山林里了。
“可是,似乎哪里不对劲呀!山林里的伏兵明显更多、军旗更盛!
“中计了!”
天纵英才的小将陈玉成,用兵“疾速灵活”,最擅长“反客为主”。
湘军悍将李续宾曾有议论“陈逆往往飘忽变动,俱是活着,我军往往为贼牵制,总是滞着”。
曾国藩说他“从不先发,最善反客主”,认为汉、唐以来,没有人比陈玉成更“狡悍”了。
这一次,陈玉成使出了他最擅长的“回马枪”战术。所谓“回马枪”,一般用撤退制造假象迷惑敌方,在回程中给予对手致命性的一击。
“回马枪”又常与“伏地阵”结合使用。
所谓“伏地阵”原是太平军的战术,指太平军被追击时,山穷水尽,无路可撤,便巧借地形,人马俱伏于地。待到清军迫近时,再突然起立,杀清军一个措手不及。
陈玉成这一着“回马枪”,使得尤其娴熟。此时已是黄昏,军队忙了一天,往往要在此时收队宿营。
清军刚在佛子镇得胜,更是人心浮躁,十分轻敌,没想到会在灵山城下遭到伏击。
黑旗军骑兵师主力已在城外设伏已久,专等穆特恩进入圈套。师长毛人杰特意传令:
“敌我两军都是骑兵,今日之决战,关系骑兵师的威名,关系战局的成败。各团务必奋力杀敌,不可使一名清军逃走!”
清军主帅穆特恩亦横下一条心,传令道:“狭路相逢勇者胜,灵山城就在眼前,冲过灵山城,咱们就能摆脱黑旗军的围困。各部向前,勿害怕,勿退缩,死则同死,生则同生!”
黑旗军率先开炮,轰得清军人仰马翻。
穆特恩不为所动,带兵继续冲锋。他已经年近六十,却依然身形矫健,马上功夫了得,是八旗将领中少有的骁将。
这一次,他自知凶多吉少,要想摆脱覆亡的厄运,唯有勇往直前,冲出黑旗军的埋伏,或许还有生还的希望。
黑旗军的炮火虽然凶猛,却不能覆盖所有敌军。在高射速火炮、高射速自动机枪问世之前,火力不足一直困扰着各队。黑旗军同样如此。
骑兵师师长毛人杰见状,毅然下令停止炮击、骑兵出击,与八旗骑兵短兵相接。
两股骑兵很快纠合在一起,留给火枪、弓箭等“远距离武器”的战场空隙很短。两军骑兵很快接触,大刀长矛重新成为骑兵最得力的武器。
鸟枪、燧发枪射速太慢,首先被弃置不用。弓箭、德莱赛步枪渐渐消耗完了箭矢、子弹。最可靠的还是大刀、长矛,成为奇兵近战的利器。
骑兵交战又回到了原始状态,主要靠勇气、技巧、信心获取胜利。
八旗兵废弛已久,过于依赖火器,马上对砍的功夫早已生疏。倒是那五百个索伦兵,从小在黑龙江苦寒之地,以渔猎为生,马上功夫极为了得。
黑旗军骑兵师扩编不久,战马不如八旗精壮。好在广西俍兵吃苦耐劳,服从纪律,是极好的兵源。论马上功夫,黑旗军骑兵反而要胜过八旗骑兵。
倒是清军的索伦兵十分精锐,在战场上左突右奔,黑旗兵莫能抵御。
毛人杰在望远镜里看得仔细,暗自叹道:“满清真像一具百足之虫,虽然军队主体已经朽坏,却仍有少量精锐之师,甘为满清效命,真是不可小觑。”
他传令道:“预备队出击,专门针对那股索伦兵!”
骑兵师的预备队,由师直属侦察连、指挥连、特务连组成,共有三百多人,是骑兵师最为精锐的力量。这三百多人,黑旗军老兵较多,装备亦较好,早在后方跃跃欲试。
得令后,黑旗军预备队呼啸前出,直奔索伦兵而去。预备队里有十几支德莱赛步枪,子弹较多,还没怎么消耗,此刻对着索伦兵猛烈开火。在近距离下,德莱赛步枪十分精准,几乎一枪撂倒一个。
预备队的出现遏止住了索伦兵的嚣张气焰,整个战场形势亦为之一变。
清军队形已乱,败象已现。
夕阳西下,把大地染成了橘红色。左右劝穆特恩道:“大帅,事急矣!何不引军急撤,明日再战!”
穆特恩惨笑道:“今日已退无可退了。大丈夫俯仰一世,当留名青史。今日战死沙场,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说罢,穆特恩勒紧头盔,拎起一杆红缨枪,带头冲向黑旗军预备队。清军受其感染,亦欣然赴死。
黑旗军见穆特恩身旁护卫甚众,便知他是个大官,争相杀向穆特恩。当头一员小将,手下甚为精锐,左突右冲,冲锋在前,正是一团长陈玉成。
陈玉成指挥手下隔断穆特恩的护卫,亲率几个亲兵包围穆特恩。
穆特恩虽然年迈,却英雄不减当年,以一敌多,竟然丝毫不落下风。他知道陈玉成是个小将,便一心与陈玉成纠缠。
陈玉成毕竟年少,枪法不如穆特恩,竟落了下风,被迫拍马逃窜。穆特恩不知是计,策马来追。
却见陈玉成急急勒住缰绳,坐下战马吃痛,马头仰起,前蹄高抬,把陈玉成抬得老高,差得摔下马来。
陈玉成趁机回过身来,再次使出一记“回马枪”。
穆特恩避让不及,胸中正中长枪,落马在地。早有几个黑旗军士兵围了过来,用长矛抵住穆特恩。
穆特恩不卑不亢,问道:“敢问小将是何姓名?”
陈玉成傲然说道:“我乃黑旗军骑兵师一团长陈玉成。”
穆特恩却说:“很好。今日知道你的大名,我死而无撼矣。”
陈玉成愕然,说道:“我们黑旗军善待俘虏,只要将军不再作恶,一定会受到礼遇。”
穆特恩笑了笑,说道:“小将军甚讲礼貌,不知可否给我留个全尸?我军若有人投降,小将军可否释放他们?”
陈玉成点点头,正要说些什么。穆特恩已经抓起胸口前的长矛,划破了自己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