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父”老人家,其实就是杨秀清,严厉地瞪着洪秀全,说道:
“秀全小子,尔大哥长时间不下凡了,尔是不是忘记他的教诲了?”
洪秀全的大哥就是天兄耶稣,本王萧朝贵能代天兄下凡。因萧朝贵在长沙战死,“天兄”也就不能下凡了。
萧朝贵死后,洪秀全在伤心之余,难免也有一丝庆幸:“天兄”终于管不到自己了。
现在,“天父”重新提起“天兄”,洪秀全不敢怠慢,赶紧说道:“小子知错,小子时刻记得天兄的教诲。”
“天兄”曾经多次下凡,洪秀全也不知道“天父”指的是哪件事。
却听“天父”以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语调,继续说道:
“尔大哥多次教导你,要爱护妃嫔,保持家庭和睦。尔还曾记得?
原来是宫闱私事。“天父”的话说到了洪秀全的痛处,他不得不惶恐地说:“小子知错,小子一定改正。”
却听“天父”接着说:
“秀全小子,蒙朕开恩,许尔有许多娘娘,亦有许多天金。尔是人间天王,总要明白是非,不能仅听娘娘之言,不听天金之言,亦不能只听天金之言,不听娘娘之言。”
洪秀全的女儿称“天金”。“天父”这般教导,是要洪秀全不能偏听偏信,只宠某个娘娘或女儿。而他的妃嫔和女儿们互相争风吃醋,已经弄得洪秀全不知所措了。
洪秀全能力有限,连自己的后宫都管理不好,屡屡虐待宫女、娘娘,确实也“有碍观瞻”、“有伤国体”。
萧朝贵生前,经常得借“天兄”下凡,调节洪秀全的家庭矛盾。
“天父”当着众人的面揭洪秀全的家丑,令他羞愧难当,只得连声喏喏。
“天父”又说:“朕准你收纳许多妃嫔,可你要爱惜她们,须知她们也是朕的女儿。“
看着杨秀清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陈虹心中暗笑不已。可杨秀清接下来的话,陈虹就笑不出来了。只听他说:
“众娘娘尽心侍奉尔,难免有不如意的地方。尔倘若生气,要从宽教导,不可用靴尖猛踏娘娘,恐娘娘身有喜事,坏了胎气。
“若娘娘身有喜事,或来了月信,要开恩免其服侍,准其休息。若娘娘惹怒了尔,总要待娘娘分娩过后再行治罪。
“秀全小子,尔可明白?”
这番话,可谓苦口婆心。只因洪秀全虐待妃嫔太甚,屡次造成妃嫔流产,朝中也议论纷纷。
“天父”如此苦心教导,洪秀全哪敢分辩?杨秀清这个假“天父”,眼看“儿子”毕恭毕敬,便说道:“尔既有错,即杖四十!”
众人大惊。虽然天父多次下凡教训洪秀全,却从未打过洪秀全板子。大家心里都清楚,“天父下凡”不过是杨秀清的把戏。天父要打洪秀全,其实就是杨秀清要打洪秀全。
洪秀全是一国之君,杨秀清即使气焰熏天,也是洪秀全手下的臣子,哪有臣子打主君的道理?
放眼华夏几千年历史,权臣指鹿为马,乃至于弑君,并不少见。
但华夏重视礼数,从未有过权臣敢当着百官的面,公然打皇帝的板子。不管是赵高这样的奸佞,还是曹操这样的奸雄,公开场合仍得客客气气地尊奉皇帝
杨秀清要打洪秀全的板子,洪秀全面子往哪搁?此人虽然才能杰出,可情商太低,不知收敛,竟然如此狂妄。
以他当今的权势,固然压得住洪秀全。但现在,韦昌辉、陈承镕、蒙得恩等天朝重臣都在场。杨秀清当着这些人的面杖责洪秀全,他们会怎么想?会不会倒向洪秀全?
陈虹跪在一旁,也为杨秀清捏把汗。他偷偷看了下杨秀清,却见杨秀清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似乎真把自己当成天父了。
至于蒙得恩等群臣,也都伏在洪秀全身后,大气也不敢出,似乎真的相信杨秀清就是天父了。
谎言之所以成为谎言,就是因为有人信。
可有的时候,大家明明不信,却不得不假装相信。
历史上,韦昌辉诛杀杨秀清,拆穿了杨秀清天父下凡的谎言,洪秀全将杨秀清斥为东孽。
可没过多久,天国人心涣散。洪秀全为了团结群臣,凝聚人心,又不得不为杨秀清平反,继续维持谎言。
现在,杨秀清要当众打洪秀全的屁股,这是万万打不得的。
韦昌辉抢先爬到洪秀全跟前,痛哭流涕地说道:“求天父开恩,赦宥二兄应得的责罚,小子原代天王受杖。”
众人醒悟过来,纷纷跟着韦昌辉喊:“求天父开恩,赦宥我主应得的责罚,小人原代天王受杖。”
洪秀全感激地回头望了下群臣。
陈虹跪在蒙得恩身后,赶紧埋下头来,心里略感失望。洪秀全毕竟是一国之主,有这么多人为他求情,这板子肯定打不得了。
杨秀清见众人为洪秀全求情,不禁怒从心头起,拉下脸来,十分生气。
洪秀全也脸色铁青,昂首说道:“五弟不得逆天父圣旨,天父开恩教导你们哥子,自当受责罚。”
杨秀清见洪秀全脸上仍有傲气,便怒道:“子之过,父之错。有错就当杖责,你们为何在此哭哭啼啼,不许朕教训小子!左右,给我杖责秀全小子!”
杨秀清身后两个狗腿子,当真拿出木棍来,摆出杖责洪秀全的架势来。
韦昌辉痛哭流涕,挡在洪秀全身前。
洪秀全推开韦昌辉,俯伏在杨秀清脚下,镇定地说:“小子遵旨。”
他一向暴躁如火,此刻却出奇地镇定,仿佛真的相信杨秀清就是天父,而自己则真的诚心接受天父的责罚。
镇定的神情下,隐藏着他对杨秀清刻骨铭心的仇恨。洪秀全极其自负,始终相信自己就是天父次子,岂能被杨秀清这个神棍当众羞辱?
若真要杖责洪秀全,自然要褪去他的裤子。杨秀清的狗腿子脸上露怯,僵在原地不敢上前。
杨秀清见状,也不敢过分紧逼。反正洪秀全已经屈服,他也达到目的,便得意地说道:
“尔既诚心悔悟,朕便不再杖尔。韦汀兰、杨长妹当使她们各至王府,与国宗一体安享天福,无用协理天事。朱九妹两大小前亦有功,亦准她们居王府安享天福,其馀的事都由清胞向尔奏知。”
韦汀兰、杨长妹、朱九妹姐妹等四人都是天王府女官,帮助蒙得恩协理天王府事务。
韦汀兰是韦昌辉的姊妹,杨长妹是杨秀清的姊妹。杨秀清让他们各归王府,其意不言自明,自然是要回北王府、东王府。
只是,朱九妹姐妹两个并非诸王亲室。杨秀清让她俩也离开天王府,“居王府安享天福”,又该回哪个王府呢?
天王府之下,便是东王府。天父让朱九妹姐妹离开天王府,只能去东王府。那韦昌辉、秦日纲、胡以晄又没吃豹子胆,怎么敢收留朱九妹姐妹呢?
朱九妹姐妹两个国色天香,才思敏捷,杨秀清垂涎已久。此刻便借助天父下凡,从洪秀全后宫里争夺女人。
史载,杨秀清不仅当众抢夺洪秀全的宠妾,还将此事堂而皇之地编入《天父下凡诏书》,将其刊刻传布,借此事宣扬他的威风、洪秀全的屈服。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乃人世间最大恨事。杨秀清夺了天王府的女人,洪秀全却异常沉静,说道:“小子遵旨。”
杨秀清很满意,说道:“朕回天矣。”
说罢,杨秀清头也不回,起轿回东王府,留下一帮错愕不已的朝臣。
陈虹此次出使天京,负有离间洪杨的秘密任务。但他已经明白,不用他出手,洪秀全、杨秀清、韦昌辉之间必将爆发内讧。
他敏锐的意识到,洪杨内讧之时,将为黑旗军改旗易帜提供绝佳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