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福州城内出了桩绝大的新闻:一顶装饰华贵的官帽,挂在了内城与外城交界的西门城楼上!
官帽下面,又配了一副对联,牢牢贴在城墙上。上联写“今日取帽”,下联写“下次取头”,横批则是“有凤之头”。
这顶官帽为镂花金座,中间饰有一颗东珠,顶珠为红宝石。清朝的礼制极严,不同级别的官员佩戴不同的帽子,丝毫不得僭越。
东珠即为珍珠,只有一品以上的官员,包括王公贵族方可在帽子上佩饰东珠。按规定,一品官员可以佩戴一枚东珠,地位越高,所佩东珠越多。最高为皇帝,可佩十五枚东珠。
红宝石做顶珠,同样是一品官员的佩饰。到了二品官员,就得改用红色的珊瑚。人们常说的红顶商人,常指商人巴结官府,弄到了一二品的官衔,可以佩戴一二品官员的红色顶戴。
对联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官帽属于福州将军有凤。仔细推敲一下,便知并不为假。
帽子是一品官员的帽子,而整个福建省只有四个一品官员。文官一个,即闽浙总督瑞麟,从一品。另有三个从一品的武官,分别是福州将军有凤、福建陆路提督、福建水师提督。
但是,福建陆路提督驻泉州,水师提督驻厦门。所以满城西门城楼上的帽子,要么归闽浙总督瑞麟,要么归福州将军有凤。
熟悉福建官场的人都知道,这顶官帽属于有凤,因为帽子佩的是双眼花翎。有凤勇于任事,被朝廷赏戴双眼花翎。瑞麟被咸丰严旨斥责,只剩下一眼花翎了!
内城是福州八旗居住的地方,与外城彼此隔离。而内城西门最为繁华,是内外城交通的重要关卡。有凤一向主战,却被人把官帽挂在西门城楼上,又威胁要取他的头,挑衅的意味非常明显。
守门的旗兵很快就把官帽取了下来,消息却像瘟疫一样,迅速传播开来。大过年的,各家走亲访友,这件事也成了最好的谈资。
事情越传越玄乎。有的说是革命军干的好事,为的是向有凤传递消息,要他引以为戒。有的说事出蹊跷,有凤对待部下苛刻,必是福州八旗出了内奸。
众说纷纭,福州八旗也军心动摇,人人自危,似乎革命军已经潜入福州城,随时都能占领满城。
福州将军有凤脸面无光,不便出头。闽浙总督瑞麟一度想要发布戒严令,却被属下极力劝止。大过年的,发布这种命令只会扰乱民心,于防务毫无裨益。
正月初四,福州绿营督标中营,来了位衣着华贵的中年人,自称名叫陶昌德,求见营里的副将。
清朝总督都有绿营亲兵,称为“督标”。督标一般分为中、左、右三营。督标中营地位高于左右两营,由一名从二品的副将率领。
闽浙总督督标中营由一名姓王的副将率领,麾下有官兵95人,是闽浙总督瑞麟的直属卫队。瑞麟出手阔绰,对自己的卫队也颇为笼络,逢年过节都有赏赐。
今年形势吃紧,瑞麟的手笔更加阔绰,对督标中营的赏赐更厚。王副将为了防止官兵擅自离营,干脆把戏班请入了军营。
却说王副将看过访客的手本,并不认识陶昌德这号人。但陶昌德自称是王副将的旧相识,又馈送了一笔丰厚的见面礼,王副将不得不见他。
一见面,对方仿佛是许久不见的亲人,将军长将军短的,喊得分外亲热。王副将却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都想不起这位陶昌德是哪门子的故交。
这位陶昌德,本名其实叫陶德昌,乃是越国情报局的特工。为掩人耳目,特意在手本上颠倒名字。
最后,王副将实在忍不住,问道:“恕王某眼拙,实在记不起阁下了,不知阁下籍贯哪里,你我因何相识”
陶德昌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了王副将。王副将满腹狐疑,接过信后却大吃一惊。原来这封信来自越国广东守备师师长陶煜。
陶煜投顺杨烜前,担任广东陆路提督。在此之前,又曾在福建担任总兵,算是王副将的老上级。他以长辈的口吻,奉劝王副将投顺越国,不要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王副将强作镇定,收起了来信,强颜欢笑道:“原来是你老弟。几年不见,你混得愈发得意了,我竟有眼不识泰山,没能认出你来。左右都出去,我和老陶说些体己话。”
屋内的绿营兵和仆从都已散去,陶德昌心里一块石头也落了地。他坦然表明了身份,说道:
“王将军,我说是您的故交,虽是自抬身份,却无意诓骗。当年,陶军台,不,陶师长在福建做总兵时,我是他麾下的千总。王将军那时应该已是参将了,自然记不得我。”
王副将无心谈论过往,只得说道:“都怪我眼拙,认不出陶老弟。可督标中营人多嘴杂,陶老弟真不该以身涉险,堂而皇之地奉上手本,在门房访客册子上落下了痕迹。”
陶德昌呵呵一笑,有些不屑地说道:“王将军,有凤乃堂堂福州将军,官帽被人挂在城楼上,这件事你应该也听说了。实话告诉你,革命军马上就要进攻福建了。
“陶师长念你是旧部,特意派我前来游说。希望你明辨是非,站对立场,不要为满清卖命。你若能临战倒戈,最好不过。陶师长将在越王面前保举你,让你继续担任统兵大将。”
王副将知道陶德昌在给他画大饼。自己虽是从二官的副将,手下不过九百多人,放在革命军里,还不足两营人马,何以担任统兵大将
不过,他知道福建官军挡不住革命军,自己早日投降才是正理。他想了想,找了个理由,试图讨价还价,说道:
“我虽有意归正,但瑞大帅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实在不忍背叛他。督标中营的官兵深受瑞大帅的恩惠,恐怕也不会轻易投降。”
“哼”,陶德昌对王副将的首鼠两端颇为不屑,说道:“王将军,有凤之前一直叫嚣着要与福州共存亡。自从他大年三十丢了官帽,还敢再嚣张吗
“福州城的官军,八旗已经人心涣散,全无斗志。总督的三营亲兵里,督标左营、右营都已有投降之意,剩你一个中营孤掌难鸣,能成什么气候”
王副将知道陶德昌在诓他,督标三营好歹都是总督的亲兵,哪会轻易哗变但联想到革命军的手段,王副将顿时气馁,他决定见机行事,先保存实力,再做其他打算。
王副将的心理,正是大多数绿营军官的心理。他们自知不敌革命军,但战端未开,他们也不能公然反叛清军。
可以预想的是,一旦战争爆发,胜利的天平将向革命军倾斜。而这些首鼠两端的绿营兵,也将或降或逃,加速清军的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