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头塬下,清军大营。
黄龙大纛在空中猎猎作响,周遭营帐数重,星罗棋布,各色旌旗迎风飘扬,遮天蔽日。
营地之内,人喊马嘶,无数清军往来奔走,不时又有数骑奔驰而出,滚滚烟尘冲天而起。
营墙上一队队顶盔贯甲,背负硬弓的满洲八旗步弓手头顶枪盔,眼神警惕地扫视周围平川。
营地外拒马遍布,壁垒森严,气氛一片肃穆。
黄龙大纛立于营地最中间位置的一顶白色大帐前,营帐外两名环身三层重甲的白甲护军按刀而立,面露凶光。
帐内,多铎大马金刀的坐在北侧,背后架上挂着整套正白旗铁甲,甲胄的架子旁,一口阔刃雁翅刀正闪烁着骇人的寒光。
数名身披重甲的八旗将领分列左右,眼神死死盯着跪在最中间的两名正红旗汉军佐领。
汉军正红旗为恭顺王孔有德直领,是后续赶来那两三万援军的主力,当然多铎等的不只是这几万人马,主要是一个独立的炮营。
乌真超哈炮营,此炮营为昔日皇太极组建,也称作汉军炮营。
追根溯源,清军如今能拥有如此多的火炮,还要感谢大量投奔过去的汉奸。
崇祯六年,孔有德率明军三千余人投降后金,不仅带去数门直接购自葡萄牙的红夷大炮,同时也将明军的铸炮和火炮操作瞄准等技术流传过去。
以此为基础,皇太极组建了如今的乌真超哈炮营。
孔有德带来的火炮,除数百门红夷重炮,也有许多聘请匠师铸造于辽东的神威将军炮。
乌真超哈炮营从铸炮匠师到操作发射的炮手,几乎全员都是投降的汉人组成。
入关以后,凡遇坚城难攻,清军也很少会再去重兵强攻,都是要等待此炮营携带重炮抵达。
历史上潼关之战,多铎便是在大营坚守,与大顺军僵持了十三天,等乌真超哈炮营抵达,便大举进攻。
“什么,才走到洛宁?”
“派人再去催!”
多铎坐在桌案前,对两名伏跪在地的正红旗汉军佐领破口大骂。
这两名佐领都被多铎吓得不轻,身上的甲胄在这时没能起到丝毫的安心作用,连铁甲叶子都在打颤。
“豫亲王,恭顺王的乌真超哈炮营携带了大量重炮,这已经是舍弃许多辎重了,实在是走不快!”
多铎一听,眼神放低,渐渐狠厉起来。
“洛宁到潼关还有近二百里之遥,要等到什么时候?”
“你们快马加鞭赶回去,告诉孔有德,无论他用什么办法,三日之内,红衣大炮必须运到潼关!”
一百八十余里的路程,若都是骑兵,一日便可抵达,但孔有德的援军以步军为主,携带重炮更无法快速进军。
三日的期限,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两名正红旗汉军佐领垂眸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极度的畏惧,没有人敢再多说一句。
他们毫不怀疑,只要再多说一句,就要把小命交代在这里。
都是如蒙大赦,连连叩头。
“奴才这就再去催!”
“滚吧!”
看见这些无用的汉军,多铎就是气不打一处来。
上次战败,完全是因为绿营组成的军阵被大顺的三堵墙骑阵冲散,如果都是满洲八旗,就不会出现这种状况。
多铎及时率领后军撤离,这才没有造成更大损失。
对于耿仲明被擒杀,多铎在当天夜里得到确切消息,当时也很震惊。
按理说耿仲明逃跑的功夫不弱,其部下也多为投降的明朝边军组成,不应该被追上。
震惊归震惊,多铎也立即升帐,决意在潼关外坚守,等待援军抵达再行进攻。
这一昼夜,多铎曾不止一次地亲自策马驰出大营,观察附近地势,指挥清军在大营外围五里以内挖遍了沟壑、陷阱,垒砌了众多的土墙和碉楼。
牛头塬上也被多铎派出精锐满洲护军抢占,可以与大营外形成三个方向的交叉火力。
对于大营的防御,多铎有十足的信心。
最为主要的,现在清军虽然只剩下三万多人,却有一万的正黄旗、正白旗、镶红旗满洲三旗精锐。
昨日被打散的两万多绿营败兵,正在一点一点回拢,不过这些人的死活多铎根本不在乎。
只要一万多满洲兵没有折损,绿营全死光了也无所谓,再招募起来简单得很。
“禀豫亲王,大营四里外发现流寇大军踪迹!”
忽然之间,一名满洲哨骑奔驰回到大帐外,翻身下马一气呵成,随后奔入帐内。
帐中清军将领,闻讯纷纷眼眸一紧。
“有多少人?”
“回豫亲王,数目不清!”
“只见到金陡关外旌旗四起,烟尘遮天蔽日,大批流寇浩浩荡荡,无边无沿!”
多铎却冷笑一声,拍案而起。
“好啊!”
“本王没去找李贼报昨日一战之耻,他却自己出来送死了。”
多铎立即开始穿戴甲胄,边穿边道。
“传令,叫李率泰领汉军正蓝旗、正黄旗三千人,坚守大营外四里,利用沟壑陷阱延缓流寇攻势!”
“是!”
哨骑不敢怠慢,转身出了大帐。
穿戴好甲胄以后,多铎将雁翅刀挂在腰间,拿起桌案上的千里镜,抬脚走出大帐。
来到营墙上,用千里镜望去,多铎的神情渐渐凝重。
方才在帐内显得很轻松,但那是为了稳住军心,他心里明白,满洲哨骑不会故意夸大其词。
既然有那种说法,只能说明顺军已经主力尽出。
金陡关内仍有大批顺军源源不断奔出,关城外的平川上青色大纛随风摇动,其下是排成一字长蛇阵的大顺兵马。
千里镜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平川上的顺军个个身着青色箭衣内衬棉甲,前排手持大盾,以严整的军阵前行。
昨日冲击绿营大阵的顺军是以老本兵裹挟普通士卒的战法,多铎双眼微眯,立刻看出这部分顺军和昨日的区别。
这次顺军一改往日战术,居然将全部的老本兵放在排头。
以老本兵组成的军阵,和昨日那批普通士卒的区别显而易见。
顺军的军阵看似是简单的列成一线,但仔细看去,却是阵容严整,军令肃然。
一眼望去,队列整齐划一,甚至不弱于满洲八旗。
放下千里镜,多铎微眯双眼,在心中沉吟片刻,随后抬起手紧攥成拳,向后微微一招。
“呜——”
调兵的号声由近及远,一声接着一声,众多清军将领也都立即各自赶回帐内,穿戴整齐后翻身上马。
清军大营中,顷刻间步鼓声四起。
在多铎的调动下,剩余的绿营从大营隆隆而出,奔往左右两侧的工事,万余满洲三旗精锐则是缓缓推出盾车。
绿营各有一万分列左右,工事最多的大营中军则是多铎亲领万余满洲三旗精锐依托大营和盾车列阵以待。
清军正缓缓呈一个“v”字形列阵,两侧手持弓弩的绿营步弓手在工事的掩护下,将对冲击大营的顺军形成交叉火力。
千余满洲步弓手正在一名甲喇额真的带领下,由牛头塬下蜿蜒的小道,迅速爬往塬上,抢占制高点。
“呜呜呜——”
牛头塬上,旌旗招展,急促的号角响起。
清军推出八十余门黑洞洞的火炮,对准正在行军的顺军,随时准备发射。
这时,前方陡然响起激烈的喊杀声。
透过千里镜可以看到,大顺军的先头部队已经同四里外李率泰部的两旗绿营厮杀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