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幽静,树影凄凉。
冷清破败的官道之上,一队人马整齐前行,为首一员将领,盔甲沐浴月光,头顶笠盔,不时折射出刺眼的冷光。
李自敬一手牵着马缰,微眯眼眸,望向前方。
凛冽寒风,月光拉长了队伍中的身影,如多米诺骨牌一般,在昏黄的月光下蠕动。
自襄阳去谷城,约有八十余里,李自敬率领前营在昨日晨时出发,今夜方抵,一路偃旗息鼓,十分小心。
毕竟襄阳府境并不安稳,明军、顺军、土寇、官绅力量错综复杂,高斗枢并不是简单的对手。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反面教材,后世影视剧中已是司空见惯。
正想着,前方传回一阵马蹄声,身旁的吴兆胜一脸警惕,迅速将手握持到了腰间的佩刀上。
却见是先前派出的哨骑,众人心中稍安。
这哨骑也是一身戎装,头顶斗笠皮帽,身着轻便甲胄,腰跨精制马刀,马匹并未披挂甲胄。
以这般配置来看,便并不指望他们厮杀,是典型的快马轻刀,以探查情报,通传战时命令为主。
战时礼节并不繁琐,当然顺军即便是在往日,对礼节也不算注重,大部分时候都以拱手、抱拳为礼。
哨骑在马上一抱拳,冷声禀报。
“禀制将军,前方发现一队难民,说是谷城已经失陷,他们从城中逃出,都尉董云林出城力战而死!”
这话说完,本就沉寂一片的队伍中,更是人人面露恼怒之色。
吴兆胜感叹说道:“董云林是条汉子,没有窝囊的死去,而是倒在冲锋的路上。”
“制将军,我等如何应对?”
李自敬微微凝眸,抬手微向前拨开,哨骑见状立即拨马回走,尘土飞扬,顺着官道远去而行。
“通令各营,计划不变。”
“尊令。”
谷城,城头。
大顺的旌旗已经破败不堪,但不知何故,依旧被立在城头,垛口之间,女墙上下,满是创痕密布的尸体。
一些身着甲胄的顺军士卒,就连尸身都是看不清楚容貌,可想而知,在死前究竟收到了何种待遇。
城中,仍旧回荡着彻夜未绝的凄惨哭嚎。
一队队明军在街巷中游走,除却那些主动帮助顺军守城的百姓,其余都是门窗紧闭。
但这难不倒惯于劫掠的明军,他们见门就踹,踹不开则是找来一根巨木,合数人之力顶开。
随后,便是响起一阵阵男女孩童的惨叫。
自王光恩破城以来,这样的情况持续了整整一夜,这些明军士卒,身穿朝廷制式衣甲,干的却都是匪寇之事。
劫掠民居,奸淫民女,烧杀抢掠无所不及,就连尚在牙牙学语的孩童也难免其手,谷城仿佛成了地狱。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王光恩转头望去。
“军门,夜不收探报!”
“讲!”
“前方三里外,发现流寇大队人马扬尘踪迹,但被夜色掩盖,不知数目,估算不少于一万!”
王光恩抬手示意再探,冷笑一声。
“李自敬的前营笼共能有多少人?”
“一万?”
“两万?”
“这次来的就算不是他的全部兵力,也是主力没错了,老子倒要看看,这个小闯王有什么本事!”
王光恩说着,转头望向城下。
“尽快清扫城中,叫一部分人马更换这些流寇的衣甲,立起他们的旗帜,把李自敬引到瓮城歼灭!”
一声令下,入城的明军动作更快起来。
一杆杆大顺的旌旗被重新竖起,城中死难百姓尸体被草草掩埋,来不及掩埋的,则会就地挖个大坑,盖住了事。
更换衣甲的时候,明军士卒也多是嬉笑打闹,嗤之以鼻。
“这些流寇平日是不是都不清洗他们的衣甲,为何我穿上以后,总能闻见些许烘臭?”
“流寇就是流寇,上不得台面,等我们攻下襄阳,城中财宝更多,又可以劫掠一番,岂不快哉。”
众明军士卒正在打闹,见一名队官前来,立即收起笑容。
“快些穿戴,流寇大军已到城外,要是上城的人太少,难免引起怀疑,到时候抓不到李自敬,当心军门治你们的罪!”
这些士卒,平日也和队官相处融洽,对这一番声色俱厉的话并没有多少感触,但还是加快了一些穿戴速度。
有人笑嘻嘻道:“抓到了李自敬,算谁的功劳?”
那队官转身刚走了几步,闻言转身冷笑一声。
“你要是能冲出城去,把那小闯王李自敬擒来,便能算作你的功劳,到时或许我这個队官,都要仰你的鼻息了。”
几人一边闲聊,总算是慢吞吞的穿戴好了顺军的衣甲,开始分批登城,一上城,便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谷城前方,虽然看不清夜色中来袭的流寇有多少,却是感觉漫山遍野的火光,到处都是火把。
几名士卒暗自咋舌,连那队官也是惊愕不已。
“这般阵势,怕不是襄阳的流寇倾巢而出了吧?”
“我等奉抚台之令围攻谷城诱敌,何至于拼命啊!”
队官立刻转身,严厉斥责。
“闭嘴!”
“再多说,割了你的舌头!”
几名明军士卒也知道队官的脾气,明白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立即都是屏息凝神,望着城下。
一名头戴笠盔,身着山文铁甲的将领,策马立于城下,声色浑厚,看装束便不是简单角色。
“叫董云林来见我!”
“谷城没丢,他传的什么紧急军情?”
城头的明军参将打量一番,见此人说话如此嚣张,再加上其浑身的精良甲胄,那一套山文甲,在原本更是只有总督才能穿戴,便以为这是李自敬。
“城下来的,可是小闯王吗?”
那将领面目一愣,随即冷笑。
“你是新来的吗,居然不认识本将?”
这样一问,反而把问话的参将问懵了,他声色未动,目光朝下,低声询问王光恩的意见。
王光恩手持利刃,蹲于城垛之下,也是没想到,这些流寇急行军来救援,居然还能保有如此理智。
他没有回话,仔细琢磨半晌,越想越觉得不对,细细回味城下这将领的话,随后抬头问道。
“他什么穿着?”
那参将瞄了一眼,随后回道。
“身着金漆山文甲,头顶笠盔,该是李自敬没错。”
王光恩闻言一愣,随后猛地起身,眯眼看了看,立刻意识到了什么,随后哈哈大笑一声。
“城下的,我知道你不是李自敬,快滚回去,叫你们的那个小闯王来见我!”
吴兆胜也是微微一怔,不过想到已经被对方识破,便不再装了,也是微微一笑,冷冷回道。
“你是什么东西?”
王光恩一时气结,怒声说道。
“本将便是大明郧阳总兵官王光恩,见你们的流寇头子,难道还不够资格不成!”
吴兆胜微微拨马回走,哈哈大笑。
“不就是一个杂号总兵吗,不入流的东西,老子在辽军干正选参将的时候,你还个是流寇!”
“张嘴流寇,闭嘴流寇,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王光恩自从入主郧阳以来,都是走到哪抢到哪,连高斗枢也会敬他三分薄面,何曾受过如此侮辱。
他当即被骂的一愣,上下打量一番。
流寇之中,居然有在辽军做过将官的人?
吴兆胜来回拨马,在城下继续叫嚣。
“想见我制将军,叫高斗枢出城来,跪地磕三个响头,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引见!”
“至于你,还是算了,你和我制将军级别不对等啊!”
王光恩还在想,听又是一通臭骂,当即便是怒不可遏,挥起钢刀。
“有种你别跑,老子这就带人出去,砍了你的狗头当夜壶!”
说着,王光恩拎起刀就要冲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