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为提起茶壶,缓缓将赵依依杯中的茶蓄满。
“姨父向来爱民如命,自从得知钱三和朱家被满门抄斩后,他将所有过错归咎于自己,整日食不下咽。”
赵为还隐瞒了一个原因,因为姨父的举动,他的外祖父入了陛下的眼,从名不经传的从六品编纂一跃升为三品国子监祭酒。
姨父认为这是用无辜百姓生命换来的升迁,便给外祖修书一封,让他万万不能接受。
外祖沉寂多年,岂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回了信,直骂姨父蠢笨愚昧,不知变通。
“你想让我劝劝常大人?”赵依依试探开口。
赵为苦涩一笑,他也是走投无路,姨父这几日表面与以前无异。
可是他跟随姨父多年,岂会不知他心中已走到一个死胡同,被自己的心魔折磨的夜夜不能入睡。
赵为想到姨父不止一次称赞赵依依,他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万一她说的话能打动姨父呢。
赵依依看着杯中漂浮的碎茶,缓缓开口道:“赵大哥,你想让我怎么劝常大人呢,是告诉他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天子一怒,伏尸千里很正常。”
赵为被问的发愣,他从未深想过这个问题,只是觉得姨父现在不对劲,寄希望于有人能将他的心结打开。
“赵大哥,我的能力有限,这个忙我帮不了你。”
常县令考中进士后,便被分到常县。
官场一事,哪有那么简单。
常大人现在不只有心结如此简单,而是从书中建立的三观正被现实一点点击塌。
有些路谁都帮不了,注定要一个人走。
走了,才能通。
不过,她相信,凭常大人的睿智,他的挣扎不过是在找一个平衡点,找一个自我和社会和平共处的平衡点。
就如此刻的她一样,第一次意识到皇权的残酷,或许她也要学着与这个封建社会,如何共处。
赵依依拒绝的干脆,赵为不知其缘由,但也不想勉强。
他叹了一口气道:“若是大人能像你这般洒脱就好了。”
赵依依知道,赵为的意思是,明明是她挑起了这个案子,现在却像个没事人似的,一副与己无关的态度。
她明白,赵为这句话没有坏心思。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为而死,大多数正常人都会有内疚之心。
而她表现的太平静。
赵为不经意间看了赵依依一眼,问道:“你对陛下的处决如何看?”
“为君者,行事决断自有他的道理。”
赵依依猜测,陛下此举看似在出气,一是为了向南疆表明态度,至于更多的原因则是在于大齐内部。
皇帝下了命令,钦差大人一月都一无所获,可见大齐的官官相护到了多么严重的地步。
陛下这是要杀鸡儆猴,或许下一步,就该清洗朝堂了。
不过这些话,不是她一个还在温饱挣扎的百姓能说的。
赵为嘴角掀起一抹极轻的笑,多么官方的一句话,想不到姨父称赞的人,也是满口的虚伪。
他仰头喝完一杯茶,站起身道:“今日早上已将胡三审出来了,指使他的人叫王有春。”
接着,赵为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这是莹莹给你的,你不识字,拿回家让你表哥读给你听。”
将茶水的五文钱放到桌子上,赵为提脚直接离开。
走到门口,他复又停住:“你一个姑娘家出门做生意,多加小心!”
赵依依再傻也能感觉出来,赵为对她的态度转变。
在他心里,自己肯定是个铁石心肠,虚伪的人。
赵依依学着赵为将茶水一饮而尽。
茶水还是要细细品,这样喝实在是没滋味。
赵依依一次性买了五百斤面,反正放在空间又不会坏,这样还不用一直跑县城,能省事些。
买完面,赵依依又去了卖猪肉的摊子。
赵依依已经成了孙二娘的最大主顾,每一次都要百八十斤。
“依依,今个来的比以往晚些。”一道温柔女声传来。
孙二娘本命叫孙英子,家中行二,熟悉的人都称呼她为二娘。
赵依依每次想到这个名字,她总会联想到卖人肉包子的孙二娘。
“英子姨,我有事耽搁了。”若是没和赵为喝茶,往前提一个时辰,就是她通常拿猪头的点。
赵依依自从和孙英子熟悉后,因为她没有夫家,叫婶子不合适,便改了口叫姨。
这样一来,还显着亲近些。
孙英子早就把赵依依需要的猪肉装好,她知道赵依依做起了卖包子的生意,想帮她减轻一点负担。
便每次提前洗干净猪肉,刮净猪毛,再将猪皮分离,另外包起来。
这可省了赵依依的不少事。
赵依依买的猪肉瘦肉多,肥肉少,价格比纯肥肉便宜,还是五文一斤。
孙英子见她要的多,还想着降一文。
依依不介意她的身份,一直来买猪肉,挣得钱够她和闺女吃饭就行。
赵依依坚决不同意,英子姨家的猪肉不是自己杀的,从别处进货价格高本就高,她只是赚个微薄差价,再降下去,几乎不赚钱了。
“英子姨,五百文,您收好。”
史氏嫉妒的心肠都烂了,谁知道当日逞一时口舌之快,白白失去了那么大的一个客户。
这可是一百斤,五百文钱啊。
她最大的客户也没要过那么多的。
孙英子乐呵呵把钱接过来,从凳子下提出一根木绳:“今个有一副下水,你拿着。”
赵依依也不客气,道了谢,扛着猪肉离开了。
走到偏僻的地方,赵依依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再次收到空间里面。
还有最后一项,家里的盐和酱油快用完了,她还要去杂货铺买。
常去的杂货铺要横穿整个县城,赵依依想了想,还是抬脚走去。
一座两进院的大宅子矗立在街道中心,从外向内望去,院内有不少已经成熟的杏子,冒出墙头。
此刻赤色大门紧闭,昔日热闹的院落,此刻一片死寂。
匾额上的“朱府”二字,竟隐隐有掉色的迹象。
赵依依经常路过朱府门前,她记得,等到日头西斜,朱家的小孙子喜欢趴在门前的石狮子上玩。
身后跟着的两个仆人诚惶诚恐地围着他,生怕掉下来。
不过,也有仆人看不过来的时候,小孩还有一个七八岁年纪的哥哥,两人一起调皮捣蛋,在大街上撒了欢的跑。
有一次还撞到赵依依身上,是他们的大姐一边扭着一只耳朵,命令他们赔礼道歉后,揪着两人回了家。
这样一个个鲜活的小生命,因为她的无心之举,还未来得及绽放,就凋落了。
“依依,这不是你的错。”赵依依转过头,是周海。
周海比以往黑了,也瘦了。
他拍了拍赵依依的额头,轻声道:“赵为是个直性子,他做事向来冲动,你别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