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后,卢尚书的拳头已经狠狠砸到了师爷的肩膀上:“谁让你擅自主张的!是不是蠢”
师爷挨了揍,呐呐地小声告饶:“尚书大人饶命!小人也不知、不知这岳迅竟敢当着太子殿下的面挟持仲侍郎啊!”
今日内堂审讯变成了公开审讯,不是卢尚书的意思,而是师爷自作主张行事。
他本意是给陆青帆添堵、给自家尚书大人出口恶气,哪里想到这其中诸多弯弯绕,竟是将整个刑部都装了进去!
“混账玩意儿!平素小打小闹都是关上衙门的自家事务……”
卢尚书脑壳子都快炸了,一时想着若今日无法给岳迅定罪,太子殿下和户部那边就说不过去;可若是草草定罪,这么多百姓围观着,岂非瞧刑部无能
一时间,竟然是这也不妥、那也不行,愣生生憋出了个“骑虎难下”的局面。
卢尚书心里将师爷祖宗八辈儿都问候了一遍。
平生第一次,他心中祈愿陆青帆跟外间传言得那般断案神准,最好当堂钉死岳迅的罪名、莫要扩大事态才好。
陆青帆听岳迅的反驳忍不住薄唇微勾,冷声道:“你乃关中人,十五年前中了会试入京赶考后便再不曾回去……三日,你回得哪门子家!”
自从知晓岳迅可能是嫌犯,冉杓只差没将岳迅祖上十几辈儿的渊源都翻找出来了,这点子小谎言根本难不倒陆青帆。
岳迅似是早就料到陆青帆会这般问,无奈笑道:“诚如大人所言,下官是在十五年前就入京了,当时年幼、父母便将下官托付给了同乡照顾,他们人住在京郊,下官尊称一声‘大伯大娘’。”
岳迅推说大娘生病,他要回家照料,故而告假三日。
“哦既然回家照料长辈,为何十七日会出现在飞燕楼”
陆青帆眼底涌上一抹冷意:“我朝官员明令不许狎妓,岳大人纵然是不入流的户部官员,也断不该随意出入烟花之地吧”
岳迅被陆青帆一说忍不住红了脸,他瞟了一眼雪明,温声道:“下官的心上人在飞燕楼,下官只是想趁着闲赋之时前去探望一眼。”
雪明闻言不喜反忧,她低下头不想看岳迅,却忍不住用力地搅动着手中的帕子,不复初见的出尘从容。
云曦悄然握住雪明姑娘搅动帕子的手。
雪明抬起眸子,云曦从容澄澈的目光仿佛无形之中给了她力量。她眼中的泪意消散,重新沉静下来。
“大人,他说谎。”雪明站起身来,跪在堂前:“他前来是打探消息,并非为探看所谓的‘心上人’。”
陆青帆颔首:“且细细说来。”
雪明将那日的前因后果悉数道来,当提及她被人带走拿了五万两银票、又在岳迅的蛊惑下送他出了飞燕楼,岳迅终于忍不住反驳道:
“雪明姑娘好生奇怪。既然都说把下官送出去了,怎得又说下官人在楼内杀害薄娘呢据下官所知,薄娘是在十八日清晨被发现身亡的吧”
他瞟了一眼雪明,随即讥诮的视线落在陆青帆身上:“大人,那日清晨下官可去户部上衙办差了。您可不要听信某些人一面之词、冤枉了好人。”
岳迅前程似锦、大调之后必有品阶,哪容得雪明姑娘“信口雌黄”污蔑之。
陆青帆等得就是这句话。
他将手中一张纸丢过去,淡淡地道:“杀人后寻找东西不得、再从飞燕楼赶去户部,倒是比你从京郊赶过去的时辰早了不少呢。”
纸上,从岳迅的“大娘”家中所在,骑马、驾车、步行所需时辰悉数标注着;从飞燕楼往户部衙门,骑马、驾车、步行所需时辰亦一一在列。
岳迅望着纸张上两种路径的对比图所用时辰清晰了然,眼底亦是赞叹不已:好细致的推论、好缜密的逻辑!
“当日,你往户部的时辰比以往足足多了一盏茶的功夫,与从飞燕楼赶往户部的时辰一致;岳迅,你还有何话说”
岳迅丝毫不慌、将纸折好后重新奉上:“就算下官是从飞燕楼回得户部,也只能证明下官在案发前后出入过飞燕楼,并不能证明下官出入过案发地、更不能证明下官杀了人吧”
陆青帆不过如此,这些佐证就想治一个人的罪……
岳迅望向眸光灼灼的陆青帆,心头油然生出几分不妥来。
陆青帆比他还要自信。
“谁说我们没有罪证的”
云曦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淡淡地道:“这是我在案发地拓印的脚印,只消跟岳公子的脚印对比一二,便可知你是否出入过案发地……”
岳迅闻言脚不禁往后挪了小半寸。
这一点点小举动怎能逃得过云曦的眼
不等她开口,陆青帆已经示意差役上前摁住岳迅!
岳迅被倒摁在地挣扎不得,嘴里还不住地嚷嚷着:“下官虽是户部不入流的军储仓副使,但也是有官身的人!侍郎就能这般折辱朝廷命官了吗”
陆青帆压根不吃道德绑架这一套、更不在乎官声名位。他面不改色,只等云曦将岳迅的脚印拓下来对比。
云曦手脚利索地和青果一起将岳迅的鞋子脱了拓下脚印,又跟她从案发地拓印的脚印放在一处对比。
堂内外众人皆清楚地看到,那轻薄透光的宣纸上,脚头处的暗纹和岳迅脚上拓印的脚印完全吻合。
岳迅没想到陆青帆压根不在乎官声、只一味要采证,已然心急如焚;又见脚印被云曦轻易拓去吻合,脸色瞬间就是一白。
“这世上不存在一模一样的脚,饶是人本身的左右脚大小也不尽相同。可岳大人这一点点足尖鞋印却能完全吻合……”
云曦指了指地上放着的靴子,语气温和、字字诛心:“岳大人当是十分钟爱这双靴子,故而今日和杀人时穿才都是它,可对。”
岳迅千算万算也没料到,自己靴子上的疏忽,竟然被云曦拿捏了首尾!
“穿同样靴子的人多得是!许是我恰巧……”
“这双靴子,奴家认得。”
不等岳迅说完,雪明上前一步沉声道:“此靴乃是奴家亲手为岳大人缝制,为了同旁的靴子区分开,奴家偷偷在靴头底子处拓了一朵小小的雪花。”
青果依言抬起靴子,陆青帆目视极佳,一眼便瞧到了那墨黑秀气的雪花图案。
围观堂审的百姓们也瞧见了,拓印的“凶犯足迹”上,也有一个小小的、淡淡的半片雪花印。
云曦今日瞧见的时候还在疑惑这纹理秀气得很,不想倒是因此。
女儿家难以言喻的情愫和心事,都悄然留在了这片雪花上,想时时刻刻追随着心上人走南闯北吧
那份心照不宣的情谊,如今都化作直指凶犯的佐证。
“下官确是去过薄娘的房间,可那时她已经死了!并非下官杀人所为!”岳迅并未看“出卖”他的雪明一眼,仿佛这堂上没有她这个人似得,浑身紧绷着对付陆青帆。
“岳迅,你还要负隅顽抗么!”陆青帆惊堂木“啪”地一记,俨然失去了跟岳迅周旋的耐心。
“难道大人还要屈打成招不成”岳迅脸上血色尽褪,仍旧不肯多言。
“不见棺材不掉泪。”陆青帆看向云曦,示意她可以动手了。
云曦叹了口气,上前一步伸手在岳迅的怀里摸索。
“你!你做什么刑部仵作便可对朝廷官员上下其手……”岳迅说到一半,就见云曦从他的衣襟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
瓷瓶中装的,便是岳迅随身携带的关中白蜜。
岳迅瞪大眼,心底俨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不,不会的。
云曦怎会知晓他曾用蜂蜜引虫分明那尸首都被他烤焦脆了,哪里留得下细碎的罪证!
【作者题外话】:云曦:真留得下。
青果:嘿,我家小姐想留啥留不下!
云曦:情窦初开的少女心事解决了
青果:……小姐,咱说案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