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湖畔宛如炸开了一道天雷。
沈然内心轰得一声,脸色苍白。
周芷珊与林承德同样惊得心跳加快。
“师父,你注意情绪。身体要紧。”
然而,沈修竹只是平静地说道。
“对了。”
林承德也赶紧上前。
却被周虚清给一把打开,不让靠近。
像是一头发火的老狮子,又像是一个执拗的小孩子。
人老了,是一件非常不好的事。
尤其是在踏进坟墓前的最后一刻,那种对现有事物的不舍,那种疑心达到了峰值。
“为什么师父您会觉得我见过大师兄?”沈修竹问。
“你见没见过?”周虚清加重语气。
沈然困惑地看去。
林承德不是说大师兄死了的吗?怎么会摇身一变成了帝国子民?
这也太是惊天丑闻了!
安静了几秒后,沈修竹开口,“见过。大师兄出身平民阶级,他骨子里一直带有对联邦的失望,也没有尝试过改革。于是投入帝国怀抱,这是很正常的事。”
“正常?”
周虚清苍老的手掌在颤抖。
“沈师兄。”
林承德试图制止。
但,沈修竹却并没有迂回,淡淡道,“师父您一直认为大师兄是叛徒,可是,大师兄没有出卖联邦的消息。他如今作为帝国中央的三号人物,可以说,帝国对联邦的战略有一大部分原因都是基于他才稳定的。”
“你和那个逆徒是想把我气死?”周虚清依旧呼吸粗重,问。
“三叔!别说了。”
沈然也不得不开口。
本以为自己就够倔了。
结果哪儿想得到沈修竹才是,
老人家都要进棺材了啊。
想来也是,沈修竹要是不狠,当初又怎么会把自己丢在火星,一直到火星爆炸了才把熬炼过后的自己给带出来。
清晨。
远处黛山如画,未央湖面弥漫着白纱状的雾气,空气清新。
“我和大师兄不同,
我一直在推动联邦的改革。我自认为我做的已是极限,战争已经爆发,我和大师兄也都在联合守护这一切。”
湖畔,沈修竹依旧冷静地说道,“我没想到,师父您在这个时候会突然对我发难。我前面被关了将近一年,您也没有对他们说过什么”
此话一出。
沈然眼神再变。
原来前面三叔是被关了一年,而不是去帝国搜集关于少宗的身世信息?
沈然顿时心疼起了自己三叔。
更让他内心复杂的是,作为师父的周虚清当时还不站出来。
连一句话都没说吗?
“王妄的死已经表明了,除了少宗以外,你还有”周虚清已经开始大喘气了起来,
“修竹,你能做到天衣无缝,唯独你不能骗过人心,不能让老夫安心。联邦现在比起过去,真的变好了吗,2328年年未,当时只差一点就打起来了。”
老人痛心疾首。
若不是各方高层保持着理智沟通,第四次世界大战可能当时就被点燃了。
“我无话可说。”
沈修竹道,“只希望师父您能不要这么激动,最后没几天了,我这段时间还是希望能陪在您身边。”
“每次聊到这里,你就说无话可说。老夫也看不出来你对联邦有任何感情。”
周虚清呼吸几下,看向一脸呆萌的沈然,“沈然,你和周芷珊结婚。”
沈然只觉得当头一棒。
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这个师祖,我对火星的热爱,你应该能感受得到吧。”
沈然语无伦次,赶忙找到了一句话。
“你比你三叔还是要好一点。”
周虚清也看得出来,沈然前面在承天星上杀帝国士兵有多卖力。
“师父,我觉得这种手段”沈修竹开口。
“好。既然这样,那就走吧,别站在这里。”
周虚清又呼吸急促了上来,忍着一些悲愤的情绪,“让我这样走进棺材。”
“师父你今日有点情绪用事了,身体重要。”
谁知,沈修竹居然点头,然后抓起沈然的手。
沈然还是有在意老人家的感受,茫然地看向自己三叔。
两人就此离开。
周芷珊留在原地,一颗心房真是乱糟糟,复杂万分,从未想过这样一幕。
最怀疑沈然和沈修竹的,居然是老爷子?
“师父,过了啊。”林承德也懊恼,两边都想去拦住,
“沈师兄只不过是太急于求进了一点嘛,他正值壮年,有大刀阔斧的魄力和能力,不是很正常吗?”
“你也觉得正常?”
周虚清突然投来一道眼神,“我让沈然娶周芷珊,是他看不上眼周芷珊。还是就想把我给气死?”
一旁,周芷珊听了这句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就是不想让沈然在这里扎根!沈然也是,从来都不稀罕寰宇剑,早早就想要另立门户。”
周虚清呼吸越来越粗重,已经觉得世界有点崩塌的迹象,“让我放心都不愿,背后顾虑重重我就是亲手培养出了这样的天才。”
“是是要老夫以后如何如何”
说到最后,
周虚清突然两眼一黑,林承德头皮炸裂,赶紧接住老人。
“你不用在意今天的事。”沈修竹带沈然走在未央湖的另一处,声音平静。
沈然内心困顿,翻来覆去,最终还是叹息。
“三叔,帝国是我们的敌人对吧?”沈然只有看着沈修竹,像是幼童看着父母。
恰是日出,
清晨的阳光透过雾气照来,
沈修竹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质疑是少不了的,哪怕亲人也一样。习惯就好。”
他拍了拍沈然的肩膀。
沈然放下心来,并未注意到这个回答相当的似是而非。
不一会儿,林承德发来消息。
沈然赶紧跑回到别墅里,看到了躺在病床上,被气得像是大病一场的老人家。
旁边,周芷珊亭亭玉立,双手摆放在小腹处。
精致的俏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周虚清勉强睁开一丝眼缝,
看到沈然的第一时间,那张橘子皮似的苍老面庞就流露出了各种混合的情绪。
“师祖,都24世纪了,为什么还要用婚姻这种方式来约束我。”
沈然蹲在床边,握住老人的手,真诚地说,“我原本都是想留在承天星上,一直杀帝国士兵,一直保卫我们的边疆我到底要杀多少帝国士兵才足够。”
说到这时,自己也是内心泛起酸楚。
“你不懂,你三叔他平常表现得任何事都听从元老会,但只要动作就是大事。我进昆仑台后,你三叔必定会彻底放开手脚,沈然你是唯一可能会约束住他的。”周虚清目不转睛地看着沈然。
沈然一怔。
“你和周芷珊结婚,留在听雨竹院。若是未来有一天,你大师兄来了,还有他沈修竹敢出卖联邦,老夫必定会从昆仑台中走出,亲手杀了他们两个!洗刷未央湖的所有污名,你老老实实留在这里,证明,证明我周虚清不会是联邦历史罪人”周虚清艰难地开口。
这样的话实在是叫沈然难以入耳
沈然咬破嘴皮,突然闭上眼睛,道,“师祖你多虑了。如果如果如果说真有那一天我会清理师门。”
此言一出。
林承德心里也是纠结矛盾到了极点。
何必啊!
就因为疑心,就因为名声,居然把沈然一个孩子逼到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
“我带走家里的寰宇剑我我培养出了一个帝国的大敌那个孽徒迟早有天会出现在联邦,我一定要被唤醒,亲手处理掉他”
接下来,周虚清躺在床上,双眼望着天花板,该是脑子浑噩,浑浊的眼窝里浸满了泪水。
沈然又安慰了老人家几句,然后心事重重地起身。
离开前,他余光瞥到了周芷珊。
周芷珊勉强露出笑容,“多谢师侄了。”
越是想要抓住某种事物,无论是名声也好、利益、理想也罢,或许也就越趋向于极端。
四天后。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未央湖前,人满为患。
除了那些个联邦大佬以外,李不思、李冠、李不二等人皆到场,还包括许飞、卢斯这样的听雨竹院成员们。
另外的季天、王鹏他们则去了三峡的周家。
不过,沈修竹并未露面。
这给了外人一个可解读的不好的信息。
一支车队行驶到了未央湖前,看似低调普通,实则庄严肃穆。
在众人尊敬有加的目光中,
在未央湖居住了上百年的那个老人缓缓走出,由沈然和周芷珊搀扶着。
林承德把露脸的机会给了两个年轻人。
“该走了。”周虚清最后望了一眼这片熟悉的场园,最终目光停留在沈然的身上,
“希望,也不希望下次再见时,你能让我骄傲地彻底闭上双眼。”
沈然只觉得这句话有干斤重量。
言罢。
老人坐上了那辆黑车。
车里,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周虚清说道,“陪你一起,这下以后总不会怪罪哥哥了吧。”
“不会了。”
“那就好”
车队已经开远了。因为昆仑台关系着联邦数百年来的最强底蕴,接下来谁也无法更进一步。
阳光下。
沈然停留在原地,依旧望着那辆车离去的方向。
他忽然想到一句话,
自己已经六阶了,可以轻易追上那辆车的速度,可是却怎么也不可能追得上倒流的时光。
并没有好好赡养老人。甚至于在最后那段时间,双方的矛盾反而是爆发了。
沈然眼睛出现一些湿润。
他拭干眼泪,只有寄望于,“等师祖你睁开眼时,一切也就有了圆满的句号。我们会让联邦变得更好,一定!”
“沈然。”
就在这时,有脚步声临近。
沈然看去,是一个戴着兜帽的卫衣少女,还有一个样貌平平、面瘫脸的黑衣青年。
“李不思,你接下来的队友。”
李不思伸出手,“周虚清前辈一直以来都是我所敬仰的一位联邦老人,希望你别让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