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速口到桃花村先要经过一段宽敞的省道,然后再经过茂林还算平整的县级公路,最后穿过桃花村的村路,大约要五十公里。其中三十公里是崎岖不平,布满灰尘的泥巴路。这三十公里自然也包含了桃花村的路。
于是,在行进的路上便发生了有趣的一幕。
前面,一群穿着廉价劣质衣服,甚至打着补丁,在石子与砂土混合的乡间道路上矫健前行的农民。后面则是一群西装革履,气喘吁吁,有时踩到泥巴一脸鄙夷的达官贵人。
这样的场景引来路过的群众现在两边驻足观望。
行到一半是,蔡永斌给曾杰递了一瓶矿泉水,曾杰打开喝了一口,然后递给他,继续喘着粗气跟上。蔡永斌借机问道:“要不要通知高书记?”
曾杰没有回话。
这就让蔡永斌为难了,领导到底什么意思?是准许通知呢还是不许通知?身为领导秘书最难得一件事不是做好好领导的日常也不是写好材料,而是猜透领导的心思。正在他心细琢磨的时候,赵生打来了电话,他很恭敬的问道:“领导来了没有?现在到哪了?需不需要我们安排人去迎接?”
赵生想到了所有的一切,就是没有想到安排人去接。不是他没想到而是市政府反馈过来,领导不要人去接,说只是一个现场会,不要搞的大张旗鼓。
所以他就忽略了,然而正是因为这个忽略,将会给他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蔡永斌接到赵生电话,反复斟酌后,忙压低声音说:“曾书记已经来了。”
赵生听了蔡永斌的回话,马上开始组织人做好准备工作,可是过了二十分钟,别说是人,就算是一只苍蝇也没有看到。他马上意识到了问题,迅速将情况汇报给了高洋。
高洋正在看集体资产整改方案,听到赵生的汇报,敏感的他马上意识到出了问题。他一方面派车去高速路口去接,一方面要赵生准备应急预案。
赵生是这方面的老手,得到指示后迅速开始做准备。
又过了十分钟,去接市领导的人跑了回来,说:“市委的车子都停在了路边,曾书记他们不知道去哪了?”
高洋有点惊慌,这要是市委书记在自己的地面上出了问题,那他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于是又问打听了没有。
“打听了,司机说一个小时前,有一伙农民拦了路,曾书记上前跟他们交谈了几句,然后就领着领导们跟他们走了。”迎接的人员气喘吁吁的说。
高洋听说曾书记跟一帮农民走了,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一半,最起码这证明曾书记没有出事,可是曾书记去哪了呢?想到这个问题,高洋那放了一半的心又悬了起来。
正在这时张波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惊慌失措的说:“曾书记他们去桃花村了。”
高洋马上厉声问道:“给苏小北打电话,问他又在搞什么鬼?”
张波急忙回道:“打了,手机关机,打不通。”
高洋在听到曾杰他们去了桃花村后,脑袋便迅速旋转,他认定桃花村肯定出了事,否则依苏小北的性格绝不会做这么冲动的事。于是边安排车,边问道:“桃花村最近有没有出什么大事?”
张波跟着高洋边走边说:“桃花村最近有两件大事。一是他们的村长涉嫌出卖集体资产,被行政拘留。另一个就是他们修路的事。”
听张波说完,高洋刚跨上车的左脚停顿了一下。村长私自出卖集体资产的事苏小北已经告诉过他,而且他也明确表态会给他一个交待,所以他不会拿这个来说事。那就只剩下修路的事。他侧过身子问张波:“修路的事你知道多少?”
张波连忙说:“其实桃花村修路我们上过几次党委会,但镇上缺钱,只能一步一步的来……”
高洋不耐烦的说:“捡要紧的说。”
于是张波又迅速的将桃花村要修路的事简要的说了一遍,最后补充道:“他们私自修路我们镇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修路对百姓有利,可是交通局的不知道怎么晓得了,还下了处罚决定书。”
“处罚决定书?”高洋目光如炬。
“村里修路要经过镇党委会讨论通过,然后报交通路备案。否则就是违规违建。一开始他们的手续不全,可是后来我们开了党委会,并将决定书报给了交通局。”张波突然也意识到曾书记的车子被拦肯定是和修路的事有关,所以极力的撇清关系。
“你也跟着去。”高洋丢下这句话便上了车。
车上高洋给交通局的局长李刚打了电话。可是李刚昨天晚上喝大了还在呼呼睡觉,所以电话响了几遍也没人接。高洋气的直骂娘,马上给赵生打电话,发怒道:“告诉李刚,一小时之内给我赶到桃花村,否则他就给我主动辞职。”
赵生第一次听到高洋发这么大的火,马上意识出了大事,迅速给交通局的办公室打电话。
……
曾杰他们足足走了两个半小时才到桃花村,看到支离破碎的混凝土路面,马上发了脾气。
“这是新修的公路,大家都看看。这是人家百姓不用政府一分钱自己辛辛苦苦修的公路。那些当官的还要拆,还要求还原?不要新路要老路,不要好路要坏路。哼,可笑啊,想想真是可笑。为政一方,造福一方,就是这样造福法?侯部长在全省组织干部大会上说过,某些人当官不是为了当公仆,而是为了当官老爷,为了发财,为了套小老婆。我看我们洛川就不缺这种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官老爷。”
众人看着曾杰大发雷霆,一个个低着头不敢说话。
曾杰转身望向那个与他说话的中年人,愧疚的说:“我们对不起你们啊!”
说着便向他鞠了一躬。
这让中年人有些大惊失色,结结巴巴也不知道说什么。
正在这时,有一个村民跑了过来,喊道:“蒙生叔,那些路政的人又来了。”
“啥?”赵蒙生听了马上怒道,“路都毁了他们还来做什么?”
“他们说,他们接到的命令是恢复原貌,现在正开着铲车清理路面呢。”
“混账玩意,还没完没了了。”说着赵蒙生朝着修路的方向跑去。
曾杰也跟着他走,他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这么无法无天。
他这一走后面的一帮领导也跟着往前走。曾杰想亲自暗访一下这群嚣张的执法人员,于是回过头冷着脸说道:“小蔡跟着我,其他的人都到村委会等着。”
他跟这赵蒙生赶到那段清理的差不多的路面时,一大群穿着执法制服的人正在驱赶和殴打着阻止他们动工的群众。
曾杰大喊一声:“住手。”
正在动粗的人听到这威严而又愤怒的声音,都不自觉的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然后抬头望向那个怒火中烧的老年人。
老年人穿的很规整,只是裤脚和鞋子上沾满了泥土,一副不怒自威的神态,让这些人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畏惧。
还是那个自称我爸是李刚的年轻人,他上前打量了曾杰一眼,有些敬畏的说:“老人家,我们是交通局的正在执法,请您不要干预。”
“这好好的路说挖就挖了,你们不心疼吗?”曾杰盯着那人,平静中透着愤慨。
“心疼?这有啥心疼的,他们违建在先,我们是正常执法,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是不讲人情的。”年轻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轻蔑道。
“行政执法书呢?我要看看。”曾杰伸出手去索要文件。
年轻人将交通局的处罚决定书拿了出来,递给曾杰说:“喏,你看。”
曾杰打开快速看完,然后板着脸说:“我要的是行政执法书,不是处罚决定书。这两份文件的意义完全不一样,你不要混淆视听。”
年轻人狂妄道:“我说一样就一样。看到没有,我身后这些都是执法人员。”
曾杰环顾四周冷笑道:“我看他们不只是执法人员吧?”
年轻人被曾杰的慧眼如炬吓了一跳,叫嚣道:“老东西,我劝你不要出头。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我不管你是谁,从哪里来的,在东临的地界上还是最好安分一点。”
蔡永斌听到年轻人喊曾杰老东西,马上喊道:“你给我住口,你知不知道……”
曾杰马上打断他的话,冷笑道:“那我要出头呢?”
年轻人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道:“那就别怪我不客气。”说着,一挥手,对身边的说:“这两个人,阻碍执法,一起抓回去。”
身后的人得了命令马上冲了上来。
赵蒙生见他们对着曾杰去二话不说拎着木棍就往上冲,可是很快便被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给摁在了地上。
蔡永斌挡在曾杰前面,面露紧张的盯着那些围上来的人。
曾书记有意不肯暴露身份,所以蔡永斌也不好直接公开,只能挡在前面护住他的安全。这要是曾书记出了事,那他这个当秘书的就是万死难辞其咎。
然而他一个文弱书生怎么能挡的住天天在街上混的,很快便被人带到了一辆专门关押犯人的执法车。
曾杰自始至终都没再说话,只是冷漠的望着这些人。但蔡永斌明白这个眼神,这是要大开杀戒了。
东临要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