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安没说话。
他不知道这番话是出自单双本心,还是她为了让他安定待在革命军而说出的暗示性话语,但他不得不承认,她很聪明,他确实被她的话吸引到了。
但他不会觉得非黑即白,只是因为正军想杀他,革命军想救他,他才留了下来,仅此而已。
忽地,他听到草叶拨动的声音,接着,他感觉自己的手被对方突然握住了。
“等到成人礼结束,等到战争结束我们仍然需要您。”单双的语气极轻:“在一切都结束后,您可以继续同我一起,将您的成果传开吗?您是这个世界必不可少的存在,是我们的希望与未来我希望您能留下来,指引我们,成为革命军新一任的领袖”
苏明安突然听到了系统提示:
出现特殊剧情,结局发生转折。
你是否同意单双的邀请,成为观测者?(观测者脱离玩家籍而存在,不再返回主神空间,就此作为一个世界的本土居民继续生活下去。观测者可以穿梭其他世界,成为超脱于游戏外的幸运儿
又来。
在第二世界时,就曾经诱惑他留在白城,成为观测者。到如今,在这大战在即的关键时刻,居然又来一次?
每一次的邀请,都伴随着无与伦比的诱惑。第二世界是诱惑他成为白城的统治者,掌控仿生人大军,而这一次更不一般,是想直接诱惑他成为整个魔幻世界的领袖。
他看着单双,少女的眼神很亮。
她现在的眼神,与平常完全不一样,像闪着一霎的光,又像渡着一条盈贯满天的星河,那眼皮开阖间,就像是整条长河都在流淌着。
那般认真且似乎要倾注一切的模样,很美。
或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的话语代表着什么。但那其中的期望却是太过明显。
他熟悉这种眼神,与曾经的辉书航一样她们都将他看作世界的未来,认为他比她们的生命更珍贵,更重要。
她们的眼神,与他梦想中的逐光者的眼神一模一样。比吕树更坚定,比玥玥更长久。他也在救着这个世界的所有人们,虽然是以任务的形式。
他一瞬又想起了之前在杀死那些玩家时,他们看他的眼神,像看着一生的敌人,像看着一整个世界的罪人。
定位不清的观众,沉迷享乐,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指点江山,以对付娱乐主播的态度坐享其成。
自诩为逐光者的女孩,因为他的只言片语而断章取义。
不顾大局的人造第一玩家,不在意身上装备着的其他人汇集的希望,于主神空间接下乱斗,死得毫无价值。
他的想法,似乎一开始就没有被人理解过,他一厢情愿想要赎回翟星的想法,也在主神空间规则被改变后濒临崩溃。
他看过世界论坛,看过关于他的超话。
人们都说,他早就疯了。
除了副本任务完成得很完美之外,他的行为处事,都与正常人的举止完全违和。
如今才是第五个副本。
离结束还有十个多月。
他的手搭上单双的手,而后将她的手指一点点掰开。
“我”他刚想要说话,忽然听见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在这!”
“找到了找到了!”
单双的神情一动,她迅速起身,黑刀划过一道弧度,直指那方。
从山坡旁边窜出来的,是一群没有穿着革命军服饰的玩家,也许他们有着什么隐匿道具,让他们从革命军的巡逻线中冲了过来,没有被其他人发现。
他们的视线准确地定在了苏明安身上,表情无比兴奋。
弹幕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幕,他们经常看到有这种玩家突然扑上来,因为苏明安的身份早就泄露,甚至还有玩家冒充的革命军会向他突然攻击。
面对着这种景象,观众们丝毫不慌,因为他们早就习惯了苏明安不可能失败这个道理。
“——退后!”
单双手中的黑刀泛着寒光,她眼神冰冷,似乎随时可能出手。
苏明安从她的身后走出,身周已经隐约现出空间白光。
他不准备放过这些人。
这个世界的其他一万左右玩家,既然和他排到了一起,那这些人的定位,就注定是他的踏脚石。以往找不到玩家还好,既然现在这群人主动送出来了,他就没有把人放跑的道理。
他现在的战斗力飙升得相当之快,而且隐藏职业也已经开始后续发力,当属性渐渐叠上去后,他能造成的伤害会是毁灭性的。
他走到了这五个玩家面前。
剑已出手,他看着这群人,目光平淡。
很奇怪的是,他要出手的姿态已经很明显了,面前的五个人却依然没有拔剑,甚至仍然一脸狂热地盯着他。
“——灯,灯塔安!”
突然冒出的声音,让他有些愣神。
五人小队中间的一个东亚长相的青年看着他,双拳攥紧,眼神明亮,模样就像个追星的小女生。
他的称呼,也让原本汹涌叫嚣着“干掉他们!”的弹幕出现了一瞬的凝滞。
“灯塔安,我们是来给你送积分的!”
五人小队看门见山。
苏明安还没应答,那个青年就叭叭地开始说起来:
“灯塔安安,我们都看见频道聊天了,有人报你的位置,估计现在也有很多人要过来了有人说你正在抢积分对吧,估计你是缺少积分了”
他旁边,一个容貌秀美的女孩撩了撩头发:“那个我们五个人都是第三世界开始冒险的,身上还有着不少有用的东西,寻思着你大概应该需要,我们就一拍即合,过来了”
“第一玩家,你先别动手,听我们说,我们真是来送积分的,没啥子阴谋诡计这世界我们一头雾水,压根不知道该干什么,感觉就算活下来了也拿不到什么积分,一无所知的,怕死得不明不白。听着第一玩家居然和我们匹配到一起了,立刻就跑过来了”
这些人像是生怕他有敌意,从一开头就开始解释,事无巨细,把他们的意图和跑来的过程都仔细说了一通。
苏明安有些愣地看着这些人。
他原本有些举起的剑锋,此时微微放下了。
善意。
这种在世界游戏开始后,显得格外陌生的概念,此时在他面前渐渐展现。
他从他们的话语中,读出了这么一个意思。
——他们在竭尽全力地向他展示着善意。
“我们是世界论坛里超话的小管理,也不知道你平时看不看”一个看起来很憨厚,穿着几大层铠甲的胖子挠了挠头:“我们胆子确实小,不太敢下场,就经常盯着你的直播看,现在超话里最上面的就是我们关于你技能装备配置的建议,费了老大劲做的希望能对你有至少一点点的帮助”
“本来就想着来传说中的异世界看看,看完就跑路的,结果没想到居然真的和你匹配到同一世界正好我们身上带着那些适合你的道具”
这群人还在说着。
苏明安眨了眨眼,忽地问道:“适合我的道具?”
胖子本来还在叭叭说着,忽然得了回应,脸上的肥肉都狠狠抖了几层,他慌忙从背包里掏出几个道具,抖着手,像献宝似的一件件给他看:
“灯塔安,你看,这是一次性用的空间传送道具,你总是喜欢往最危险的地方跑,有了这个,万一你陷入困境了,也至少有个退路还有这个!”
他肉嘟嘟的掌心躺着几瓶红色的小瓶子,荧亮的血红闪闪发光:
“精神恢复药剂!虽然听起来玄乎,但效果确实不错,至至少安眠效果不错。我们注意到你平时总是很疲惫,就专门找了药剂师,做出了这种东西。还有”
他指间,夹着一颗颗细小的石头,像鹅卵石一般:
“这一打子装备修复石,这玩意又贵又消耗大,你平时战斗多,肯定缺这个。如果这些东西到了你手里,应该能帮你省不少积分”
他一件件介绍着,如数家珍,神情间满是兴奋,像小孩子在骄傲地炫耀自己的玩具。
但苏明安明白了他话语中的意思。
这群人,似乎从一开始,就做好了遇见他的准备,他们身上的东西,每一件都对此时的他非常有帮助。
“我们之前听了那个疯丫头苏式的炸家事件,就一直在想,就连她那样子的都能好运地在副本世界中遇见你,凭什么我们不行?所以就一直准备着”
“就为了有一天,能够遇见我。”苏明安接过他的话。
胖子愣了愣,而后便展开了个太阳花般的笑容。
“对。”他笑着,手上的道具如宝石般闪闪发光:“——就是为着有一天,能够遇上你。”
“为什么?”
“因为喜欢。”
苏明安的眼前有些朦胧。
他有些不理解。
原来真的有人会仅仅为了一个“喜欢”,而放弃他们自己的所有前途,仅仅为了一次会面,就从主神空间开始就一直准备着直到奉献他们自己的全部?
这是全人类的斗争,积分决定游戏结束后所有人的排位。
他为了自己的前途,收割了那么多人的前途,因为自己是直接受益者,他无法站在道德制高点,就认为自己全然无辜。
苏式那过于病态的表现,虞若何阴郁的转变,吕树疯狂的自杀式袭击,都在告诉他——在这样机制的世界里,喜欢与倾慕变成了一件“不正常”的事,因为所有人都已经“不正常”。哪怕是逐光者,他们也只是为了各种各样的理由而追逐他,并不是纯粹因为情感。
因此,让所有概念都变得“不正常”,倒逐渐变得正常起来。
但现在,
他在这群人眼中看到了,真正名为“喜欢”的,抛弃一切的纯粹,钻石般珍贵的情感。
这群人将身上的东西全部倒出,而后在笑着向他挥手。
“——再见了灯塔安!”
“你一定要赢下去!给爱德华那些家伙一点颜色瞧瞧!”
“第一玩家我们只服你,其他人都不行!”
“别在意那些nt人说些什么,我们都支持你”
“——苏明安,你是灯塔!”
“如果再下次见面,我们还会来给你送温暖哒!”
“嘿嘿,溜了溜了,再不走革命军要包上来了”
五个有说有笑的人,穿着一身破旧的新手布衣,挥着手,渐渐消失在山坡之下。
微风吹过他们各色的衣服,像渐趋清晨间一道道彩色的旗帜。
苏明安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渐渐远去。
他在思考。
在接过这些道具,一件件放进背包时,他一直在警惕。
交易积分会泄露编号吗?
他接触了这群人,他们会不会给他留下什么诅咒印记?
有没有类似于强制性契约的道具,能在积分交易的过程中生效?
接近他,获取他的好感度,能给这群人接下来的攻略带来什么效益吗?
以及这段录屏传出去,这群人会因此受益吗?他们会不会是受了哪个组织示好的指使?
“”
他想到了许多会给他带来不利的可能性,一遍又一遍地过着这次交易的进程。
但到了最后,印在他脑海里的,只有这五个人星子般闪着光的眼神。
真的是纯粹因为喜欢。
观众,在他眼里,一直是最没有价值的存在,一群没有未来的人。他们除了发些无意义弹幕,叫嚣着要谁谁去死外,毫无作用。这群人只会代入他的视角,而后整天躺在床上白日梦游,等待着全体人类积分达标。
但现在,这群人告诉他,他们也曾经是失败了的观众,甚至因为一些建立超话的其他观众,让他们得以成为了逐光者,得以真正帮得上他。
逐光者
观众
定位不清的玩家们
他站在原地,反复思考着他对于这三个词的理解,原本固定了的概念竟开始了松动。
边界开始消失,概念开始融合。
这种压在他心上的这种坠落感越来越强烈,仿佛有着什么正在如流沙一般流去。
那极度重合而又迥然不同的错乱感,令人恍若隔世。
在单双走近来,将一件大衣披在他身上时,他紧了紧被冻得冰凉的手,呼吸都有些放缓。
“——您可以留下来吗?”她问着,温暖的气喷吐在他的耳廓,她垂着头,语气近乎于虔诚:“世界需要您,我们这里的所有人,都需要您。”
她似乎自动忽略了刚才那群玩家所说的什么“玩家”“副本世界”的概念,此时的她,不像个有血有肉的真人,倒像极了一个正在发出任务邀请的np。
他伸出手,将那件大衣缓缓推开,而后笑了笑,把直播关上了。
“算了。”他说:“统治这个世界,还是没有统治自己的有意思。”
面板开始碎裂。
您已选择继续成为玩家。
字迹在面前显现,而后渐渐消散于清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