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一开始寄希望于“第一玩家”。
形色各异的人们,一旦找到最中央的那个目标,便像一群迷途的羔羊找到了归宿,像迷航的船只望见了灯塔。
以往,他们害怕,恐惧,因为他们不知道那个站在世界聚光灯下的存在,会不会为了一点小利就拿他们开刀,而作为为了人类大局,为了最高权重玩家的提升而被迫“牺牲”的普通玩家,他们只能捏着鼻子认。
他们学会远离,因为遥远,因为彼此毫不相交。
而现在,他们却像是找到了领导者,找到了主心骨。
——因为他们有了共同的利益。
在真正需要第一玩家时,他们会放弃独立,演变为群体的一部分,因为此时所有人都利益一致。
为了活着,他们会下意识抓住身边的救命稻草。
而以往被他们的自卑而刻意忽视的差距感,此时被一瞬间拉近。
因为他们此时正需要着。
需要着第一玩家。
此时,除了那个被他们共同依靠着的第一玩家,没有谁比谁更卑微,也没有谁比谁更高贵——因为他们都在做着一样的事。
正视自己弱者的地位,而后向着能救他们的人求助。
一旦内部的差异感被打散,此时将指挥权和主导权交出去的他们,都将被一视同仁。
所以他们眼中的最重要的存在,就这么真正地成为了他们的“灯塔”。
但“灯塔”辜负了他们。
“灯塔”被bss一招击飞出去,血条见底,败得毫无价值。
于是,他们转移了求助的对象,将重负压在榜前玩家林姜身上。
毕竟——人们习惯于接受“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道理。
榜前玩家,吸收了那么多的目光,接受了人们那么多的信任,他们凭什么不能担下责任,在这种时候,发挥些作用?
如果连这些比他们更有能力,更强的玩家都退缩了,那他们这些更下一层的玩家,该怎么办?
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们大概已经看见了未来。
团灭在这里,或是被集体逼疯,就是他们的结局。
这个副本在告诉他们,世界游戏并不是一个多么温和的游戏。它是真的会将人毁掉。这个游戏,也不是为了让他们集体进化才举办的,幕后主使不会有那么大的善心,纯粹想给他们每个人提供旅游其他世界的机会。
他们早就成为被温水煮着的那一锅青蛙了——只是他们到现在才意识到而已。
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朝着bss发出宛如刮痧般的攻击。
至于被他们寄托了希望的对象,毫无作用,只是缩在角落里。
但就在这个时候。
有一个被他们看作疯子的玩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一路绕过他们,绕过凌乱的桌椅,走向那片被玩家散开的空地,站到恐怖的bss面前。
亚麻歪着头,不解地看着他。
“你说你要击败我?”她露出了微笑:“带领着这帮坏孩子,带领着这帮不愿意接受矫正的,出格的学生们?”
“试试?”苏明安说。
“三十号,医生。”亚麻看着他:“你真的要和我们作对?”
“本来是不想的,毕竟我和夏洛阳关系还不错。”苏明安说:“但你的bss战范围把我也圈进去了这就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了。”
“而且。”他强调了一句:“你们这些教师的做法,确实令我无法认同。”
“不好吗?”亚麻说:“教育他们,让他们明白什么才该是常态。改变异类,让他们得以更容易地在这样的世界里生存。
医生,你想想,要是这样的异类,要是就这么流入社会,那会滋生多少的罪恶啊!
我们矫正他们,治疗他们,用规矩约束他们,让散乱的这些孩子得以固定,我们做的是一件何其伟大的事。
——为什么,为什么医生你,不能认同我们的观点?你不也是白沙医生吗?”
“我是白沙医生,我也爱这些孩子们,但我更希望他们拥有更多的选择。”苏明安笑了笑:
“但一味地用电击这种暴力方法,抹杀他们的灵气,让他们变成某种完全一样的制式物品,是完全不可取的。”
苏明安说着,却突然听到了系统提示。
你正在与关键np亚麻对话。
请注意对话内容,如成功说服亚麻,你将进入本世界完美通关隐藏线路岁月线
很好。
看来他这一步没走错,对方是可交流的。
游戏的通关线路本就多种多样,并没有完全限制,它像是有无数条通道,都通向不同的结局,只要摸到一点半点的头绪,就能顺藤摸瓜,找到重要路线。
如果能做到最好,就做到最好,每一个存档,他都要做到最好。
能走隐藏路线,他当然要走隐藏路线。
他看见,原本气势汹汹的亚麻,脸色稍微变了变。
“这是你的想法吗?医生。”亚麻盯着他。
“是。”苏明安注意着她的神情,斟酌着字句:
“作为老师,我们应该让他们看见辽阔的世界。
而作为带领他们的人们,我更希望能成为他们充满动力的目标,希望他们自食其力,希望他们富有灵气,更希望他们正视自己。
我希望成为这些迷途孩子们眼中的灯塔——教育是一束光汇聚成另一束光,亚麻老师,我们的方式应该是发扬,而不是打压。
而作为医生,我不认为会存在无法被治疗的学员,如果只用暴力的法子让他们屈服,也不过是抹杀了他们的灵气罢了。”
“荒唐!”亚麻紧皱眉头。
血色在她的身周围绕,带着一股极为恐怖的气势。
所有人看着二人针锋相对,言语交加的这一幕,已经看得傻眼。
“什么情况。”
“怎么还聊上了,这不是bss战吗?”
“或许bss战也有和平的线路,这就是传说中的话疗”
“其实没什么问题,这些np又不是失去理智,可以交流,就存在说服对方的可能性,只是这可能性太小了”
“这玩家谁啊,我怎么觉得他的说话方式那么耳熟,简直像刻进”
“不要乱刻!”
“不是,真的很耳熟啊。简直就像”
或许是放弃了挣扎,或许是怕攻击会打断那边二人的交流,玩家们站在原地,面面相觑,完全不敢出手。
而面对着苏明安的亚麻,脸上出现了愤慨之色:
“医生!”她大声喊着,语气越发沉重:
“——你说这种方法没用,可那么多的优秀学员,那么多满意的学生家长,他们现在的幸福生活难道是假的吗?
你知道那些学生们出院后,家长们有多感激我们吗?你知道那些优秀学员,现在成为了多么成功的精英吗?——这才是正确的矫正方法,哪有治疗的过程不需要痛苦,你太天真了医生!”
苏明安摇了摇头。
“他们已经不是独立的人了。”他说:“你的治疗很成功,他们成为了你们最想要的样子,但是很可惜,他们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他们没有了灵气,只是作为人们的肢体延伸而存在,作为无声的齿轮而转动。”
他望着亚麻,一点点加重语气:
“他们成为了世界上日益增多的暗处身影,成为了字面意义上,中正平和的存在,亚麻老师。”他说:
“如果只是为了延续你们的姓氏,满足情感的需要,确实,被培养完成的他们会是你们最合格的道具但不是人。
——你的治疗,成功完成了你们对孩子们的奴役,成功让他们忘记了建设高塔的理由,恭喜你们。”
亚麻的怒意,一点一点飙升起来:“医生,你——”
“我在走廊一楼,曾经看到过一面血墙。”苏明安没有听她发火,直接打断,话语越发激进:“我看见了许多声称要誓死一战的标语。
——那些孩子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写下这些内容?
他们今日又去了哪里,到了何处?
他们为着他人的期盼要“誓死拼杀”,他们为什么被逼到这般境地?
如果“拼杀”成功才算得了成功的话,他们最终成为了谁的投影?”
“我不会否认他们的努力,不会否认他们的豪言壮志,他们也是为了自己而“拼杀”,这一点没错。”苏明安说:“但是,亚麻老师,你们用的方式,完全错了。”
当前说服进度:50
亚麻看着他。
她身周的血光依然在围绕着,但始终没有要发射出去的意思。
“教育一个人,是在培养他成为独立的生命,不是在塑造一件玩具。”苏明安说:“我很庆幸,我的父亲塑造了当今的我,我也很庆幸,我成为了现在的我——但那些孩子,他们其实并不知道,他们拥有除那之外的可能性。
因为你们,因为你们的行为,他们连半点窥见天光的机会也没有,就被迫落入了井底——
只有你们口中的话语才是正确,只有听从话语才不会接受电击,而一直听话才能有糖果吃。”
“他们成为了你们的投影,亚麻老师。”他说:“你们培养的,根本不是精英,精英需要自己的思想与独立的人格,你们培养的,只是制式化的人影——就像我在夜间教室里,看到的那样,那些全然一致的,只剩下统一黑色的人影。”
当前说服进度:75
“我们应该怎么做?”亚麻忽然问。
“停止强制化的做法,放手自由。”苏明安笑了笑:“如果可以,我更愿意人们不再有繁重的枷锁,不再困于机械化的世界,不需要,将梦想只当作梦想。
我希望看见所有人的灵气,看见他们为自己而战,看见他们拥有独立选择,看见他们正视自己。
哪怕在这样的世界里我依然希望看见这些闪光点,而不是因为时代的背景就让这些光点颠沛流离。
作为老师,作为医生,作为灯塔,我们该做的,不是打压,而是发扬。不是矫正,而是引导。
环境难以改变,人却可以拥有本心。
——你觉得我说的对吗,亚麻老师?”
当前说服进度:100
玩家们看着这一幕,听完了全程。
武器落地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作响,有人竟听着听着,松开了武器。
莫言张着嘴,看着这个场景,脑中嗡嗡作响。
他未曾想过,他的大哥,竟能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已经无法否认,也无法逃避了。
他的大哥的身份,在这一席话出口之后,已经无法遮掩。
“苏明安。”
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响起了这么一声。
紧接着,类似的声音,夹杂着惊愕与恍然,在许多地方升起。
“是他。”
“果然。”
“这么能说,也只有是他了。”
“”
“我或许不该那么早下定论,第一玩家果然还是第一玩家。”
“冒牌货终究难登大雅之堂,我早该觉得不对劲。”
“该说幸运还是不幸我在副本里,居然见证了这么一个好笑又不好笑的情景。”
“应该是幸运吧。”有人说:“我们得救了。”
得救了。
他的话语,唤醒了每一个还沉寂在绝望里的人。
类似的想法,在所有人心中升起。
在看见那个被bss一击击飞出去的“第一玩家”时,他们的违和感挥便之不去。
而在望见这么一幕,听见这么一席话之时,他们恍然明白——原来他们的希望,至始至终,寄托的,都没错。
——就该是这么一个人。
第一玩家就该是苏明安。
而他们同在一个副本中,
就该是幸运。
得救了。
“你的观点很特别,白沙医生。”亚麻说。
她葱白的手卷着发尾,细嫩的指尖将发丝绕成一个圈。
“那我有打动你吗?白沙老师。”苏明安问。
“”亚麻沉默了片刻。
“不可否认,我被你打动了。”她忽地笑了出来:“我比较好说话,才会被你打动,要是换作别的教师,他们可不会像我这样。”
“比如第三天,第四天,和第五天的教师?”
“对。”亚麻的手指向前伸。
苏明安没有躲避。
她的手指,轻轻点上了他的胸口,似蜻蜓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