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有冲劲,有干劲,热血激昂,意气澎湃,好似初升的太阳,总是希望尽快绽放自己的辉煌光芒驱散一切黑暗,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子,万灵中罕见的英才,能够改变世界,摧毁所有不公,莫名怀有对抗世间已有规则的心意——所谓“叛逆期”大概就是如此。少年人有改变世界之心,有怜悯众生之意,这很好,值得赞颂,却怕遭人利用,遭人算计,比如韩湘子。
作为一个富家子弟,韩湘子自小没有真正意义上遇到过挫折,堪称一帆风顺长大,再加上天资聪慧,武艺超群,凭借武艺、智慧和家资财产,他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结果自然是助长了他“天生我材必有用”的志气,以为世间必定为其改变,甚至世间随其改变,养成了狂放不羁的脾气。
叛逆的少年人下意识与世俗规矩对抗,蔑视人间礼法:世人注重科举入仕,他偏偏不把功名放在心上;家族有钱有势,他偏偏散财去势,仅靠竹笛一根打遍方圆匪寇;人们瞧不起风尘女子,他偏偏亲近她等人,怜悯她等人,平等对待她等人,并尊重她们的选择。这次韩湘子之所以气恼的同时又特别激奋,便是因为他认为自己是又一次与世俗偏见做对抗,是伟大的行为——可惜今次的伟大是建立在谎言上。
来到旷野荒郊,迫不及待完成伟大事业的韩湘子按照风月院老板娘给出的线索仔细寻找“匪寇”的所在,但耗费许久时间也没有结果,有力没处使的年轻人越发恼怒,也越发心急。正此时,边上某条小道走来一个少年乞丐,手握酒壶,边走边唱,甚是逍遥。乞丐唱道:“
一杯入喉,豪放文章胸中涌,
两杯落腹,万丈气魄意气生,
三杯散尽化奥妙,四肢百骸腾云风。
乘云驾风览五岳,峰峦峻峭,苍翠迷蒙;
饮雨披雾赏四海,波光粼粼,涛澜洪洪。
天地凡尘三界乐,阴阳熏醉,混沌初成,
苦寻前途无急躁,手执壶酒一杯盅,
莫多斟酌,莫多犹豫,
仰首畅饮,恍然观望,
大道尽在不言中。哈哈哈……”
韩湘子惊喜不已,心说这乞丐不是之前给他美味蓝酒的那位嘛,多日未能再次品尝,早就心痒痒了,今天又一次遇上,说什么也得再讨要一杯,既为解解酒馋,也为助壮胆气,一会方才好杀匪斩寇。
富家子上前见礼,言说自己的请求,乞丐也是怪人一个,明明都穷得要饭了,居然特别大度,直接应允韩湘子的请求,奉上美酒,“但还请公子别贪杯,你过后去救人杀匪,若是喝醉了,恐耽误性命。”
“不碍事不碍事。”韩湘子急迫地往嘴里灌酒,越醉越喝,越喝越醉,但精神亢奋,血气滚涌,“区区匪寇,哪是我的对手!手到擒来之事,无需过多在意,少爷我只要出手,必定马到成功!”
“呵呵呵……”乞丐却也不多劝阻,任由富家子饮酒。
几时之后,喝了许多美酒的韩湘子谢别乞丐,七扭八歪随便选了一条路走,恍恍惚惚,踉踉跄跄,不知行了多远、多久,来到一条山道上,因脚下不稳,不小心与路边的一个瘸腿人撞上,差点把人家撞下悬崖。
“哎呀!”韩湘子一惊,酒醒了一半,赶忙道歉,“对不起先生,差点害了你,幸好,幸好。”
路边的瘸子道:“幸好什么呀?你没害我性命,却害了我的铁拐呦~”
韩湘子不解,“铁拐?什么铁拐?”
“还用问?”瘸腿人说道,“当然是我日常行走依凭的铁拐。”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韩湘子再次道歉,“我这就去取。”
年轻人还算有耐心,匆匆忙忙循草木岩空隙下到悬崖,费尽千辛万苦找回铁拐,之后艰难地往上爬,期间手脚尽数被荆棘岩石割伤,还被不知从哪滚下的石块砸中脑袋,闹了个头破血流的的狼狈模样。
好不容易爬上山,取回铁拐,韩湘子恭敬送还给瘸腿人,“先生,您的依凭之物,且收好。”
“年轻人,蛮厉害的嘛。”瘸腿人收好铁拐,赞道,“这么高峻的悬崖,你竟然能爬下爬上,真不错呀。”
闻听夸赞,韩湘子立刻飘飘然,“不瞒先生,若非是我饮酒,头昏脑涨,四肢酸软,这小小的悬崖根本算不得什么,晚辈武技极好,哪怕是更高更陡峭的山峰也如履平地。”
“哦,这样呀。”瘸腿人说道,“既如此,那你再下去一次吧。刚刚你不仅撞飞了我的铁拐,还把拐上的葫芦弄掉了,你再去取回来吧。”
“……”韩湘子脸色微变,“你怎么不早说?”
“你也没问呀。”
没辙,只能再下去一趟。略有气愤的韩湘子二次攀爬悬崖,穿过层层荆棘,先下后上,手脚的伤势更重,而且这一次滚下的石头更多,把他砸得七荤八素,满眼金星,但终究勉勉强强顺利找回了葫芦。
“这下行了吧?!”韩湘子紧皱眉头,咬牙切齿道,“先生别告诉我还有其他东西在下面。”
“没有,没有,没其他东西了。”瘸腿人笑了笑,看着手上的铁拐和葫芦,突然随手一抛,竟是把韩湘子辛辛苦苦带上来的两样东西又扔下了悬崖。
眼见如此,韩湘子怒愤,大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瘸腿人说:“没做什么,就是扔掉铁拐和葫芦呀。”他以单腿站起身来,蹦了两下,跳了几次,很是灵活,“我呀,因意外瘸腿,以前只能靠铁拐,又因情绪不佳,沉迷酒水,但不久前,我领悟了‘独行之术’,凭单腿就能自由活动,又轻松又有趣,再也不用依靠铁拐行走,也用不到葫芦里的酒水浇愁。这次上山就是专门为了扔掉铁拐和葫芦,彻底与过去说永别。”这家伙不但单腿蹦跳,而且乱踢乱碰,导致大量石头顺悬崖滚下去。
“你!”韩湘子气疯了,这才知道砸他的石头从哪来。年轻人怒发冲冠,薅着瘸腿人的衣领要打人,“你倒是早说是为了抛弃铁拐和葫芦啊!”
“你也没问呀~”瘸腿人道,“公子,你要做什么?不会是打我吧?哎呦呦,你怎么能打残疾人呀?哎呀,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呀?一个年轻人,不想着尊老爱幼,不想着助困救难,反而要打人、欺负人,这叫什么世道呀!?救命呀,有没有人救我呀!救命呀……”这人肆意嚎叫,好生聒噪。
“我……”韩湘子气也不是,怒也不是,只能憋住怒气淤积于心,放开瘸腿人,扭头离开,“这叫什么事!气死我也!气死我也!”
瘸腿人目送富家子离开,嘴角微微动了动,小声笑道:“不愧是玉先生和玉小姐,想的招数是很损呀!若是凭我们,这辈子也想不出这么损、这么欠揍的招数!湘子竟然没揍我,真是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