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景象之下,卫边社的冬季营地澳莲渡几乎是一眼可见。
那座番村相比狮渊塔社的鹰溪营地要大上不少,广场与汗屋硕大,房屋众多,营地的路面也都清理得比较干净,甚至有不少烧黑的痕迹,大概是番人用焚烧的方式清理过草木。
郑克殷率众走入其中,做更仔细的勘察。
尽管此时无人居住,但卫边社社民将他们各家各户的不少工具留在此地。最为显眼的,自然是尚可使用的香蒲小舟;而各家房屋之中则有渔网、渔矛、掘棍与各种篮子器皿。
熟番澳龙人从汉人处学会了制作陶瓷的技艺,并且会将他们的视觉艺术运用其上,描绘出有趣而美观的花纹,不少汉民也因新奇而愿意从番民处购买。
但生番则很少制陶,这种沉重的器皿对过着游居生活的他们而言很不方便,他们更倾向于使用各种各样的植物纤维,比如香蒲、束草、熊草和乳草,编织出种类丰富的篮子,足够他们日常生活使用的同时也轻便易携带。
人类适应一处自然环境的能力令人叫绝。
“这真是一个大社。”走在澳莲渡之中时,就连豹闪闪都忍不住感慨道,“感觉这一社,足以住两三百人呢。”
“而且,这个营地是一个‘活着’的营地。”郑克殷道,“卫边社一定规划着半年之后回到这里,通过狮渊塔社等邻居做点买卖,用捡来的大量贝壳换取橡果;再在阴雨连绵的日子在河海之中打鱼捕捞。”
豹闪闪略一歪头,“咦,大人真的很了解我们澳龙人呀。”
毕竟穿越之前那么多年里,郑克殷可是投入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认认真真地研究过北美尤其是加利福尼亚的原住民的,前接触时代主要分布在旧金山湾区以及蒙特雷湾的澳龙人更是重中之重。
不过澳莲渡虽大,其本身还是有一些劣势的——比如它离海洋仍有一点距离,并不完全滨海,不是名副其实的“渡”;比如它所处的地方地势低平,从防涝的角度去看并非一个好选址。
通过勘察,郑克殷不难看到村外北侧有一片坡地上的小型林地,心中基本可以确定鹰阳新城的选址就该在那儿。
若是对比来看,卫边河的左侧也即东侧接收着从山上流淌下来的支流,比如鹰溪,因而有些水泽、湿地,土壤疏松湿润,并非建城的好地点,但做些清理便十分适合种田;
卫边河的右侧也即西侧则是一片很大的缓坡,西北高、东南低,虽然也有一些溪流,但不会往澳莲渡附近淌来。
郑克殷在实地考察之后,相信原世界线中西班牙传教士们所兴建的圣克鲁斯传教村,便正是在他选取的地址上!
到了现代的美国,这一片还成为了州立历史公园,穿越以前他曾到访过,甚至记得公园的南侧的道路被起了传教街(issionst)的名字。
在加州,有过西班牙殖民史的地方也都有这样的历史纪念。
现在郑克殷踏足这片坡上的林地,望着东侧滚滚南流的卫边河,不禁感慨人类的理性选择总是相似的。
脚下的这里相较于水平面有三四丈的高度,坡上的地面竟大体平整,既便于防涝,亦利于建屋铺路;而这样的高度,也使得此处可以轻易观望到卫边河,在防御上具有优势。
不过考虑到卫边社乃是生番,可不像谭家浪酋长的大绵社那样基本熟了,因而郑克殷并不打算让澳莲渡像扫桂滘那样以原生态番村的面貌保留下来,而是要把坡下之地也一并圈进鹰阳城的范围。
番村本身也必须推倒重建——让番人永久性地住进砖石房屋,是对番人教化的其中一个过程,他们不应再住在用泥巴与香蒲一日建成的房屋,那只会使他们仍然习惯在过去的游居生活之中。
至于澳莲渡这一名字,郑克殷打算挪至晚些时候建立在南边海岸的码头处。
考察大体完成,郑克殷也专门命人圈出用于建造鹰阳城的一片范围,青丘营中哨、随军官吏以及狮渊塔社俘虏则就地扎营,接下来的日子,他们还需砍伐林木,清理地面,为建屋、辟田做好准备。
至于对卫边社的征服,经过昨日与狮渊塔社酋长沙河勒的对话之后,郑克殷已经逐渐形成了新的规划。
有人刻意在越汕部中传播着“明人乃是归来的死神”之类的传言,甚至挑选出谭磨水加以培训,交予毒草,使其愿意以赴死的决心潜入合儒郑府,执行毒杀郑克臧的计划。
郑克殷逐渐认识到,相比于谭磨水,或许幕后之人才是他与明人真正的敌人——尤其是敌人直接抹黑“明人”这整个族群,冯、刘一派的嫌疑便也更小一些。
他向西北方向望去,只见澳莲渡西北方向的大缓坡乃是旱地、草地与森林交杂,到了更高的海拔上则有连片的山林、急坡乃至悬崖,已经迁至海拔较高的夏季营地的卫边社,将远不如狮渊塔社那么易于围攻。
尤其是卫边社的夏季营地貉擢塔居高临下,明人士兵很难做到在敌人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发起围村,敌人一旦看到明人登坡,便不难通知全社藏入山林,这对于郑克殷而言便相当于是一场失败。
那么,新的征服策略将会是通过恐吓来逼迫卫边社与他对话并听从他的命令,无需劳师动众。
郑克殷专门挑出十名中哨勇士以及懂说澳龙话的殖民司官吏以及大绵部向导组建队伍,尽可能多地配备马匹、盔甲和火铳,尤其是为了确保自身的安全,他更是在衣袍内穿上防伤用的金衣。
毛兴和豹闪闪则如同这次行动中一直以来的那样,作为他的贴身侍卫。
“能骑马的,都骑上。”郑克殷命令道。
毛兴等人,便当即与他一同翻身上马;豹闪闪虽然对马也很感兴趣,但还没学习骑马,只能步行。
但经过这些年的狩猎实践,她的脚力非常好。
准备就绪之后,郑克殷便在申时(下午3点至5点)从鹰阳城选址地率队出发,向西北方向进军!
如他所料,只消走出两里路,便已经能够见到身着兔皮杉的几名生番女子,似乎是来到草坡挖掘草籽。草籽乃是生番澳龙人的重要食物来源,基本都交给女性去挖掘。
见明人到来,这些女子大惊失色,有的尖叫起来,有的怔在原地,有的人甚至趴到地上,仿佛这样能够不被明人看见!
郑克殷立即做出手势,令数人随自己拍马向前,那几名女子仍是不敢动弹,郑克殷就在马上喊道:
“不必害怕,我们是明人!”
闽南语中的“明人”发音接近官话的“槟榔”,因而澳龙语对汉人的称呼便也是直接采用这样的发音。
“明人……是归来的死神……”其中一名年纪稍长、皮肤粗糙的女子甚至不敢抬头望向郑克殷,只是这样念着。
旁边已经有年轻的女子哭泣起来,仿佛明人到来之后,他们全社都将失了性命!
郑克殷笑了笑,示意几名官兵将装在篮子里东西递给那名说话的女子。
那里头装的,可是橡果和肉肠,只要靠近就能闻见味儿。
但生番女子仍然怔着,似乎不敢接下。
“这是一些见面礼,”郑克殷下了马,亲自走上前去,“我们明人不是死神,是你们的朋友。”
他从官兵手中拿过篮子,亲自塞到面前的女子手中。
令他意外的事情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