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克殷说的是心里话。一方面他也不敢拿天花真货来验证疫苗效果,另一方面现在殖民司管辖范围内也没有人正感染天花,无法取来天花病毒。
毕竟天花何时出现,何时传播,何时引发大瘟疫,都是人力很难预料的事情,完全就是讲运气。
但至少,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林大江和豹闪闪都果然出现了牛痘病症状,这令郑克殷深感欣慰。
牛痘病本身不是严重的病,休息几天基本就能痊愈,就是目前看起来豹闪闪的症状比林大江的要重一点,大概确实是美洲原住民缺乏对天花的抵抗力的体现。
中秋佳节愈发临近,圭谷城内外的汉番众民也都愈发忙碌,处处都张灯结彩,而为橡子丰收做的准备也接近完成,许多便于采果的工具已在各家各户备齐,而橡果丰收节的许多节庆也已经经过大量的彩排。
其中必备的节目,是临时设立的丰收营地里跳舞、唱歌,而相聚的人们也可以趁此机会互相交谈、结识,据说过去多年的橡果丰收节甚至促成了不少汉番年轻人相知相爱,形成了混血家庭,其中有的混血孩子甚至都大到会打酱油了。
混血儿的问题,也引发了郑克殷的关注与思考。
对于扶桑而言,主体民族汉人和澳龙人都是黄种人,或者说整个美洲的原住民皆是黄种人,很多时候稍微打扮打扮甚至可以看不出来与汉人的差别,因此通婚诞下的混血儿往往也叫人看不出来。
更何况无论是郑克臧时期还是郑克殷时期,殖民司都追求汉番相融,熟番过的几乎就是汉家子的生活,大多也都会讲汉语,一旦郑克殷开宗立派的工作做好,汉番之间将不再有足够的辨识度。
这就导致混血儿问题上扶桑与西班牙属美洲殖民地有很大的差异——后者因白人与原住民地位天差地别同时又有大量混血儿,竟然因此形成了种姓分明的社会!
穿越前的郑克殷最初了解到这一点的时候,心中都忍不住吐槽说求求你们搞点资本主义吧,别搞奴隶社会了!
在西属美洲的社会里,来自西班牙本土的白人称为半岛人(来自伊比利亚半岛),占据最高的社会地位;
而在美洲土生土长的白人称为克里奥尔人,次于半岛白人,他们在殖民地拥有广泛的财富和社会关系,却往往无法在行政系统中取得权力;
白人与原住民通婚诞下的混血儿称为梅斯蒂索人,这群人既然不是白人,社会地位便必然低于白人,但他们也确实有白人父亲,这使得他们又能比纯血原住民的地位略高一些;
最为悲惨的,当属殖民时代仍然占据主流人口的各族原住民,他们在西班牙的殖民统治体系内几乎没有任何权力,也难以得到财富,反倒是沦为被白人奴役的对象。
他们的生活是如此困苦,以至于很容易因饥饿与疲劳而病死,还有不少人因受不了这样的生活而选择自杀。
由于这样相当畸形的社会状况,原住民尽管占据主流人口,却根本不能拥有权利、财富和武器,即使他们想反抗也难以成事,整个西属美洲在殖民时代经历多次土著暴动,西班牙的殖民统治却依然稳固,便是这样的原因。
最叫人不可思议的,当属这种种姓社会里,种姓可不只有这四种——
由于西班牙人也同样将黑人引入到西属美洲殖民地,长期下来便也自然出现了白黑混血和黄黑混血,而父亲与母亲分别来自于哪一方又会导致混血儿有不同的称呼,而这些不同类型的混血儿与各色人种或其他混血儿通婚诞下新类型的混血儿,又会导致出现新的种姓。
如此下来,西班牙人竟然使用十几二十种称呼来命名西属美洲殖民地中的不同种族!
当然无论如何,半岛白人、土生白人(克里奥尔人)、欧印混血(梅斯蒂索人)和印第安土著,这四大种姓乃是西属美洲殖民地的主流,抓住这条脉络就能大体理解殖民时代的西属美洲。
至于英国人殖民地情况则要简单粗暴得多——盎萨人根本不打算把原住民纳入到自己的统治之下,也较少与原住民通婚,因而在他们看来,自己本国(在美洲即是指殖民地)内部的主体民族就是英格兰裔白人,毫无疑问!
如果自己的“土地”上竟然有印第安人,那就必须除掉,无论是靠驱逐还是靠屠杀。这一点同样毫无疑问!
如此裸的种族主义,导致了英国殖民地上的人口反倒是“纯洁”得很,而白人与原住民通婚诞下的混血儿,便也因此陷入极大的迷茫与身份认同危机之中。
若是盎父土母,按照不少原住民的母系传承习俗,这样的混血儿倒是可以随其母亲而归属于其母亲所在的部族;若是土父盎母,诞下的混血儿便只能是毫无归属的一群人。
在北美东南的墨斯科吉人(克里克人)中,为了解决这一问题,墨斯科吉人给土父盎母的混血儿设立了新的氏族白土豆氏族,总算勉强地解决了这样的身份认同危机。
无论如何,在西属美洲殖民地或英属美洲殖民地,混血儿的出身都算是一种悲剧,但在大明扶桑殖民司辖地这儿,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遵循父系传承的明人将父亲为明人的混血儿视为其父亲家族的一员,若其母亲是其父亲明媒正娶,甚至可以成为嫡子;
而父亲是番人,由于熟番都按照汉人风俗习惯生活,有汉姓,会讲汉语,拜汉人的神,因而这样的混血儿便也可直接被视为汉人或明人——尤其是他们的母语就是汉语的情况下。
毕竟郑克殷也了解到,在混血家庭或番人家庭之中已经出现了“推普”现象。父母长辈把澳龙话视为落后、低俗的语言,若是自己会讲汉语尤其是官话的话,那便会从小就与孩子讲官话,以至于这样的孩子便是以官话等汉语为其母语。
对于人类学家而言,这是会导致文化多样性消失的坏现象,郑克殷只能庆幸自己能在这个时代记录下一手的语言资料;但对于统治者而言,这却是十足的大好事。
在照顾林、豹二人以及了解过扶桑混血儿的状况之后,中秋节便也终于在千呼万唤中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