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予苍这段时日以来,处处黏着江白瑜,除了睡觉以外,几乎是同吃同住。
此刻,他正没骨头地向江白瑜身上靠去,秾丽的眼尾挑着笑,浑然不像是外界所传言的那样“颓靡不堪。”江白瑜一闪身,让燕予苍靠了个空。
椅子呲啦一声向后仰,让燕予苍瞬间跳起来,这才免了摔在地上的悲剧。
“娘子真是狠心!
让为夫靠一下怎么了!
小气!”
燕予苍恼怒地瞪了下一心扑在账本上的女子,心中却如同浸了蜜糖一样甜蜜蜜的。“疑心谈不上,他到底还是圣上的人。
我觉得算是,防着他!
给他当头一棒,是个警醒。”
江白瑜分析道,“从前朱内官有意对你示好,圣上定然知晓。
如今你失了圣心,他受到牵连也是常事。”
“朱内官之所以急着见你,要么是怕你疑心他想落井下石夺你权利还想与你交好,要么是他受了指派来打探你现下是什么心思!”
江白瑜咬重了“指派”两个字。
能指派朱内官的,只有那一个人。
燕予苍勾唇,懂了她的意思,“哪怕是要让那位,失望了呢!”
他现在称呼,已经变成了“那位!”
是谁不言而喻。
江白瑜抬眸望向他,面上带着恬静的笑,语气里带了一丝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安慰,“我还是那句话。
我养你!
足够了!”
燕予苍哼笑一声,满脸玩世不恭的笑,“你养我
我上次没好意思说,就你那点钱,也能养得起我!
我非梧桐不止,非醴泉不饮,穿的绫罗绸缎上秀的金线银线都是江南一年上贡的宝贝。
你养我
拿什么养我”
燕予苍忍不住揪了揪江白瑜的发梢,话是不太客气,但满心满眼里都是调笑。江白瑜默许了他的动作,“是谁坑我一起合作
是谁换着身份从我这里坑钱
又是谁,死皮来懒在我府上蹭吃蹭喝”
燕予苍哎呦一声,将剥好的瓜子递给江白瑜,“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完了完了,看来我不能吃软饭喽。
日后娘子斤斤计较起来,我不得被抽筋剥皮。
趁着现在没人,快叫夫君我香一下——”
燕予苍没个正形地就要凑过去,脸上的笑怎么看怎么像个登徒子。
房门猛地被推开,江如贵急急道,傻在当场。
“大姑娘,厂公已经到了。”
“……”
江白瑜猛地推开燕予苍,自己抱着账本和算盘退避三尺远,从脖子红到耳朵。
燕予苍捧腹大笑,眼尾湿润了些许,“真是乐死了——
我说江大掌柜你下次进门前敲个门是能怎么样
不知道我跟你家大姑娘培养感情呢啊哈哈哈哈哈哈!”江白瑜又羞又恼,踢了他一脚,“还不快走!”
燕予苍一步三回头,最后抛了个媚眼,“娘子等我哦,为夫去去就来!”
等人离开后,江白瑜哪里还有半点羞涩,眼神清明,举止沉稳,脖子上的羞涩红云褪了下去,直让江如贵惊讶!
装
装的
江白瑜轻轻问,仿佛刚才那个羞涩的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江伯伯,这几日的粮价是怎么回事
我瞧着怎么还上涨了。”
江如贵清了清嗓子,看来自己根本不需要担心姑娘。
姑娘是吧景王拿捏得死死的啊!
“真正的猎人,都是以猎物的形式出场”这句话果然不错!
“京华里突然有人高价收购粮食,虽然量不多,但还是引起了小幅度的增长。
想来有可能是商队一类的——”
江白瑜微微皱眉。
“姑娘可是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
优秀的商人往往会因为市场上的风吹草动而敏感,很有利于做出准确的判断。
因此,这些人被戏称作“商场上的猎豹。”
“先派人盯着。
有问题立刻来报。”
江白瑜在其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她想,京华乃是一国之都,粮食再怎么涨价还能在这里引起骚动
她经历了两世,想的难免会多些。
若是从京华开始涨粮,那还好说,事情总不会太过严重。
若是京华在最后涨粮,其他州府已经暗中有了这个现象,那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之前跟我们合作的那个清水巷李家最近什么动静
我记得有一笔大单子要谈。”
说道这个,江如贵就生气,他粗粗的两道眉毛拧起,八字胡翘得老高。
“大姑娘您是不知道,这李家少东家完全是个墙头草!
就差签契约了李家突然反悔,这生意便黄了。”
之前不是还一直聊着两方都满意,怎么会这么巧
“可有查过是什么人截胡了”
江白瑜眯眼,若有所思道。
“嘿大姑娘您真是神了,一猜就准。
那段日子有个姓宋的公子,跟李家少东家走得很近,把酒言欢许下诺言——准是让他给截胡了!”
“宋”
江白瑜眼皮狂跳,怎么又是姓宋
宋少虞
又是他
雅间
朱内官和燕予苍相对而坐。
“朱内官这个时候约本王,就不怕别人说三道四么”
燕予苍翘着二郎腿,一手持着扇子,另一手招了招侍酒的小厮,他就这么大大咧咧地靠着软垫,丝毫没个正形。
“哎呦看王爷这不是说笑了吗老奴是下人,平日里巴结王爷都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呢!
老奴和那些小人可不一样!”
朱内官起身,抢先一步来到燕予苍身边,接过小厮手上的酒壶,皱纹之下堆着笑,“更何况,老奴现在和王爷是同病相怜啊!”
燕予苍眉尾挑起一抹怎么可能的笑,“如今内官是厂公了,再自称老奴说不过去了罢。”
他接过酒,一饮而尽,空杯朝着朱内官的眼前一晃,示意自己喝完了。
于是朱内官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王爷是不知道,您刚一出事,那起子小人迫不及待地想要捧高踩低。
太子深夜面圣,加上余娘娘撺掇,三言两语就让老奴调去了东厂。
那哪是人待的地方啊——”
燕予苍按住朱内官的肩膀,笑着看他,眼神玩味,“厂公啊,你的意思是余氏和太子之间——”
“不不不,老奴不、不曾说过这样的话啊!”
朱内官直摇头,吓得额上出汗。
“哈哈哈哈喝酒,来,喝酒压压惊。”
燕予苍示意他落座,小厮麻利地上前斟酒,“厂公,请。”
酒过三巡,朱内官明里暗里哭诉自己是如何在一夕之间失了圣心,如何在被任命去了东厂。
蜡烛换了好几次,聊着聊着,燕予苍就不自觉地多喝几杯酒,说话间已经没了最初的谨慎顾忌。
毕竟,“同是天涯沦落人啊王爷,这天底下如今就咱俩最懂对方了。
这杯酒就当是敬咱们共同患难。”
朱内官哭丧着脸,看上去确实是在东厂里面不顺心。
燕予苍接过,一饮而尽,“是啊,敬你我!”
“王爷莫忧,依老奴多年侍候圣上的经验来看,您迟早会再获圣心啊!
圣上对您那可是天底下独一份的好,顶多就是气上些日子,亲父——”
“——亲舅甥哪里隔夜仇啊!”
燕予苍耷拉着眼皮,苦涩地笑,“那可不一定。
我这次是彻底惹怒了圣上,属于是在龙王爷头上动土——”
“哎不是这么一回事。
您瞧啊,这圣上再生气,也没舍得给您实际的惩处不是!
什么贬官放权,什么幽禁放逐,都没有啊这是!
就连最基本的罚俸闭门思过都没有!
朝臣一直上折子要另立新的指挥使,圣上理都不理,这是还念着您的好啊!”
朱内官说得激动起来了,一拍桌子,眼睛里满是羡慕与奉承,“您啊,是皇亲贵胄,留着这天底下尊贵的血脉,生来就是人上人。
这恢复昔日地位,早晚的事。
您就说老奴分析地对不对”
燕予苍眉眼一弯,嘴角不自觉浮起一抹得意的弧度,“你、说的,说的不错。
那就借你吉言!”
“是是是。王爷您就是这个——”
朱内官竖起大拇指,“王爷您要是重获圣心,可得多照顾照顾老奴啊。
东厂初建,都是些什么也不懂的小杂货,老奴不求指望着凌驾于玄影骑之上,只求王爷您到时候提点庇护一二。”
燕予苍又被喂了一口酒,眼神迷离,手里的筷子哒哒哒没节律地敲在餐盘边上,发出那么不甚好听的声音。
“好说,好说。”
朱内官笑着低声道,“王爷,经此一事,老奴倒是对玄影骑和东厂有些建议——”
燕予苍累极了,仰着头靠后,神情昏昏欲睡,“你说”
“您看啊,这东厂的存在是为了分担玄影骑过重的负担,可咱们私底下都知道这是为了制衡玄影骑一人独大。
这凡事都讲究个规矩衡权,老奴想着,要是日后有事,咱们互相帮衬着,你好了我就好,我好你也好。
岂不是两全其美啊”
朱内官眼神暗示,笑呵呵道。
他唯恐燕予苍拒绝,将椅子拉近了些,恨不得凑到燕予苍身边去,“也省得咱们再遇到今天这境地啊。”
燕予苍阖着眸子,懒洋洋道,“这是结党营私啊老朱!”
窗外一声闷雷,吓得朱内官表情僵硬无比,脸色难看到如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