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一只信鸽落在了琅琊东府的院里。
角落洒扫之人看了一眼,别过了头,等到院中等信的人将信鸽内容取出,他方才转身不着痕迹地离开了。
轮椅上的人安静地听着下人的奏报。
“回公子,家主已经和连家那头联系了,答应了连家的要求,人已经派出去了,依公子所见,要不要派人截——”
王猷文叹了口气,“东府自以为巴上了连家,岂不知与虎谋皮。连家来的消息到底是不是连将军的属意都未可知……”
“罢了,左右已经分家,东府作死,便由他去吧。”
“慕白——”成文端着木桶,桶里有热气腾腾的热水。
“试试水温如何……”她说着,将王猷文的腿放入了盆中。
王猷文没提防,脚甫一落下,眉头便皱起,险些整个人跳起来。
可他刚坐直,便双手摁住把手,额头青筋直跳,到底是咬牙忍住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公主,公主却犹然未觉,蹲下身子,手就要往桶里伸,被王猷文一把拉住了手。
“水热,小心烫——”
“哎呀,我忘放了冷水了!!!”成文公主惊得连忙将王猷文的腿抬起来。
这才发现他的腿烫得通红一片,有的地方都烫秃噜皮了,直冒热气。
她一把将他的腿抱在怀里,拿着手帕拭干水分,埋怨道:“水热,你怎么不说一声,看你烫……”
她话刚说完,后知后觉迟疑道:“你感受不到水冷水热,为何……”
王猷文无奈地闭上眼睛,“盆中的热气,看起来就不是温水,若不是知道娘子向来体恤为夫,为父倒是要怀疑,娘子是故意试探于我了……”
成文忙摇头:“真的是忘了加冷水了。”
说着,忙吩咐外面道:“快,快打几盆冷水,夫君烫伤了……”
下人们赶忙鱼贯而出,端着冷水过来,成文将王猷文的腿不断地冲洗着。
可饶是这样,腿上还是起了好几个燎泡。
公主内疚得苦着脸,“我不是故意的……”nt
“我知道。”
王猷文一把拉住她的手,“不过我的确也感觉到了一点的温度。所以不是娘子的错,要不是娘子,我的腿如今还全然没有反应呢。”
“真的?”成文半信半疑,王猷文将她的手凑到嘴边,亲吻着:“真的。”
公主这才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
“如今我不是家主,委屈公主了。”王猷文忽然道。
成文安慰他道:“不是家主也好,做这什么劳什子家主,吃力不讨好……”
王猷文深深地看了公主一眼:“无论如何,我定护你周全。”
雨夜里,一行人披着蓑衣疾驰着:“启禀陛下,翻阅这个山头,再乘船,便是徐闻了。”
南宫烨道:“知道了。”
其实不用他们说,他也知道。
他曾经眼睁睁地望着她乘船而去,记忆深刻。
雨越下越大,他一颗心不由得扑通直跳,颇有近乡情怯的味道。
也不知道她如今…可还好?
今夜眼看是无法到达了,一行人只好找客栈投宿,才坐到大堂,便看到一行商旅。
南宫烨坐好,自有六福忙前忙后,南宫烨的视线不由得被邻桌吸引了。
邻桌是个身姿曼妙的妇人,姿色中上,穿着丝绸,看上去似乎是商贾的妻子。
觉察到他的视线,妇人微微皱眉,凤目瞪来,南宫烨微微一怔,知道她误会了,别过了头。
倒是被六福看到了,一句大胆刚要出口,被南宫烨的眼神阻止,悻悻然退到了他的身后。
见男人的视线不再扫来,妇人才转回头,对身边的男孩女孩说道:“不要盯着别人看,很失礼。”
她身侧坐着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看上去六七岁的模样,穿戴干净,此时一人面前摊着一本书。
之前显然是在温书。
而先前南宫烨正是隔着妇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个孩子看,被妇人误会了。
“娘亲,这句是什么意思?”
“哪句?”
“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妇人眉头再次皱起,轻咳一声,盯着这些看起来认识,凑一起全然不知道云了什么的话。
“这个嘛……那个……”
“这句话,出自《中庸》。意思是孔子说:“我知道了,中庸之道不能实行的原因;聪明的人自以为是,认识过了头;愚蠢的人智力不及,不能理解它。中庸之道不能弘扬的原因;贤能的人做得太过分;不贤的人根本做不到。就像人们每天都要吃喝,但却很少有人能够真正品尝滋味……”
南宫烨忽地开了口。
一旁的妇人虽然看不明白书本里的意思,但是能听懂南宫烨的话。
尤其是他说聪明的人,愚蠢的人,她直觉他意有所指,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最后气得拍了下桌子:“你在影射谁?”
南宫烨不由得再次看了她一眼,眉间隐有不耐。
他分明只是喜欢两个孩子,才出口解惑。哪里有什么影射?
况且以他之尊,哪里需要含沙射影,只消一个眼神,自然有人将碍眼的人除去……
南宫烨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他一身玄色斗篷,内着月白稠衫,腰间一个羊脂玉雕花蟠龙玉佩,看起来寻常,只是他肩背挺直,通身的气度,说不出来的尊贵气派。
妇人看了他好几眼,脸更加红了,她自认为有几分姿色,娇斥道:“看什么看?登徒子!”
南宫烨第一次被陌生妇人指着骂,想来从没遇到过,居然第一时间愣住了。
就在这时,一个中年富商正好进来,看到南宫烨的气派,脚步滞了下。
脸上带着歉意:“家眷无理又无知,惊扰了贵人,还望贵人莫怪!”
富商走南闯北,置办了数目可观的家业,自然长了一双识人的慧眼。
知道什么人可以惹,什么人惹不起。
“老爷——”妇人嗔道。
“闭嘴!”富商横眉立目,妇人到底是怕,不甘地垂下了头。
“贵人莫怪,若不介意,今日这桌,由鄙人来结账,以表赔罪。妇人眼拙,浅薄无知,贵人千万别放在心上……”
富商连连陪着小心,说着软话。
南宫烨又看了一眼两个被吓得有些惴惴不安的孩子。
“朕……真没放在眼里。不过,孩子关系一个家族的未来,不可长于妇人之手。”
他说完,怔忡了一瞬。
他的孩子,也是清颜在带……也算是长于妇人之手。
想到清颜,又看着眼前的瑟瑟发抖的孩子……以及瑟缩在一旁的妇人。
南宫烨低头喝了一杯酒,压了压惊。
她不一样!
他们的孩子,也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