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门进了洛阳城这个一等繁华之地,他们放慢了马。一边慢慢走,一边欣赏着街景。京师作为整个大晋乃至全天下的核心区域,它的富庶繁华自不必说。地广人稠又有钱。人多了,新鲜事就多;钱多了,花样也就多。
在一个小巷口,一位母亲正在努力摆脱自己怀中的孩子,而那个只有一岁左右的孩子正抓着他的母亲哭闹,不肯放手。在一旁的父亲不顾孩子哭闹,一把将孩子揽到自己怀中,孩子哭得更厉害了。
那位母亲虽然成功地将孩子挣脱,但明显的有不忍之状,对孩子的父亲弱弱地道:“快回去,给孩子喂些米粥,不然他太饿了。”
那父亲道:“知道了,他阿母,快去吧,晚了就让别人抢先了。”
“的确,的确。”那位母亲答应着,“昨天就去晚了,我是最后一个进去的,我后面的很多人都没排上号。”
女人刚要走,孩子的祖母走出来,嚷道:“你们两口就那么狠心吗?自己的奶,放着自己的亲儿子不给吃,却要拿去卖钱,这是什么道理?想当年你们小的时候,哪个不是吃奶吃到四岁,而小孙儿还不会走路,就忍心给他断奶吗?”
“阿母,你休管吧。”孩子的父亲略显无奈的口气道,“我们自己的儿子我们不心疼吗?可是心疼管什么用,谁让咱们没钱呢?别的不说,你看我那两个大孩子的鞋都破成什么样了,还没钱换呢。儿妇卖奶,虽说苦了这个小的一点,但这一季下来,至少孩子们的衣服、鞋是都有了。”
“这是什么世道?人倒不如猪。都说现在是盛世,有钱人的盛世罢了!”老妇人嘟囔了两句,就从儿子手里抱过孙子进了屋。这位年轻母亲则转身匆匆地奔向大街去了。
舒晏和小默看在眼里,原以为是两夫妻吵架,但听他们后来的对话,才知道是另有隐情。
“寒门之家,自己的奶不给自己的孩子哺乳,却去喂别人的孩子;而豪门家的女人自己不哺乳,却可以用钱夺取别人孩子的口粮……”小默啧啧地道。
“你确定那女人是去哺乳豪门家的孩子吗?”舒晏问道。
“那还能错吗?不说去哺乳豪门的孩子,寒门之家哪有花钱请乳母的?”
“恐怕不是。”舒晏否定道,“要是给豪门的孩子喂奶还算好的。”
“喔?此话怎讲?”
“你没听那个女人说吗?每天去卖奶的都有很多人,试问,豪门家人口再多,同一时期吃奶的孩子能有几个?用得着那么多的人排队献奶吗?还有,士族之家向来看不起寒门之人,他们与寒门坐不同席,食不同灶,对孩子的乳母更是有极高要求的,怎么可能这么随随便便的谁去喂奶都可以呢?”
“也对啊。”小默觉得舒晏说的有点道理,她可是个急脾气的人,有什么事必须马上弄清楚,“我们何必在这里瞎猜,追上那个女人去问问清楚不就得了?”
两个人骑马,须臾就追上了那个女人,小默问:“这位大姊,你这么急匆匆的是要去做什么?”
“一个大户人家要买人奶,我赶去送。”
“那家买人奶,是为了给孩子吃吗?”
那女子笑道:“说哪里话,豪门人家孩子的乳母都是固定的,怎么能轮到我们呢?”
“不给孩子吃,他们买人奶做什么?”
“喂乳猪啊。”那女子回答着小默,并不停住脚步。
“喂乳猪?”舒晏和小默面面相觑,怨不得那个老人家说‘人还不如猪呢’。
“是啊,那家的少主听说驸马王济家里有用人奶喂成的乳猪,这样的乳猪蒸出来的味道特别的鲜美,引起这位公子的兴趣,所以他也效仿王济的方法,用人奶喂乳猪。”
“这么荒唐的事居然还有人效仿?到底是谁家呢?”
“就是那个做秘书郎的施公子啊。”
舒晏和小默跟着那个女人到了一所大宅院的后门,果见有不少哺乳期的年轻女人在门前聚集着。
“果然是施府。”小默冷笑道,“这小子别的不行,对于这种事倒是挺积极肯学的嘛。”
“你不知,本来皇上是想让他跟我们一起去汝阴的,可是他因为服五石散而受了点病,就没去成。你可知道,这种差事派到谁,是朝廷对谁的信任,不是谁想去就去得了的呢。”
两个人正说着,忽见比玉在阿妙和阿妍的陪同下从里面走出来。比玉也看见了二人,但他却不问舒晏关于汝阴的情况,而是带着十分惊喜的表情走过来对着小默道:“啊?这不是珍馐令吗?你这些日子干什么去了,怎么才回来?”
“我回不回来跟你有关系吗?用你过问!”
“当然不用我过问,”比玉嘻嘻地,“我只是想求你一件事。”
“你求我?什么事?”
“想必你也看见了。”比玉用手指着那一群女人,“我正在用人奶喂养乳猪。”
“呃——你什么意思?我又没有奶,你说这话是不是想讨骂?”小默怒目圆睁。外表伪装的再好,内心里还是女人的本质。她下意识地把自己归到那群女人一起去了。
“你想哪去了?你一个宦官怎么可能有奶呢?我是另有别的请求——想尝到天下最美味的蒸豚。”
小默看着那群女人冷笑道:“虽然很荒唐,不过貌似你很快就要实现了。”
“光有人乳猪还不够,我想吃的蒸豚,不光要有独特的食材,而且还要有最独特的厨师,两者搭配,才能做出最独特的味道来。而那个最独特的厨师则非你莫属。”
“你好大胆!我可是堂堂的珍馐令,专门伺候皇上的,级别不比你这个秘书郎小吧?敢让我为你做肴馔?信不信我奏请皇上治你的罪?”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哪敢要求你?我是请求你,在闲暇的时候,不影响为皇上做肴馔的时候为我做一次,就一次而已。”
小默见比玉很虔诚的样子,气稍稍消了,“嗯,这样说还过得去,本来我可以成全你的。不过,你此举造成了很多嗷嗷待哺的小儿,如果我帮了你,那岂不是助纣为虐了吗?”
“话不能这样讲啊,我虽然用了那些女人的奶,但我并没有强迫她们,纯属自愿。她们都不傻,她们知道从我这里得到的好处可以数倍弥补她们自己孩子所受的罪。这算什么,你岂不闻,在灾荒年景,还有卖妻卖子的呢?谁让他们没钱呢?”
果然如此,小默看见那些已经献完奶的女人,都拿着钱笑嘻嘻的从府里出来;而那些没排上号的,都垂头丧气的边走边抱怨着。
“我跟舒大哥现在要各自回官署复命,没工夫陪你辩论这些。至于我以后帮不帮你,凡事不能讲太绝,就看你的机缘吧。”
比玉知道小默不肯轻易地帮自己,但对方总算没有把话说得太死,他还算欣慰一些。看着舒晏和小默催马离开,他刚要转身回去,忽见一辆双马安车在门前停下,正是他父亲施惠的座驾。
“咦,我父亲一向是只走前门的,今天怎么到后门这儿来了?”比玉惶恐不安,因为买人乳喂猪的事是瞒着父亲自己偷偷做的。还有,前些日子偷服五石散的事,他不知道父亲知道了没有,反正一直在躲着父亲。
“到我书房里来。”施惠在车内掀开车帘对他道。
听到这声命令,比玉知道不妙,他预示到父亲可能已经知道了这些事。此时他也顾不得让人扶持了,甩开阿妙和阿妍,命令她们去通知自己的母亲,自己独自走到父亲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