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圃脱口而出的“栾大”,是汉武帝刘彻时期,一位天下闻名,名噪一时的方士。
汉武帝好神仙,所以他在位的时候,先后涌现出了许多有名,并且投入宫中的术士。
据说栾大和被汉武帝杀死的“文成将军”少翁师出同门,在少翁被汉武帝杀死后,通过乐成侯丁义的介绍和推荐,进入了皇宫中,从此一跃而起。
他身材高大,长相俊美,更重要的是极其能言善辩,言谈中有许多的技巧,一系列自吹自擂的大话,都能够让汉武帝信以为真,于是对栾大极其宠信。
先后封栾大为五利将军,又拜为天士将军,地士将军,大通将军,天道将军,最后甚至封为乐通侯,当官封侯,贵振天下。
但最不可思议的,还不是栾大身佩六印,而是他迎娶已孀居在家的卫长公主的婚事。
但夜路走多了,最终会遇到鬼,经过一段时间后,汉武帝发现栾大这个人,根本就没有他自己吹嘘的那样,身具神奇的各种方术,同样也无法通神。
他向汉武帝表演的那些所谓“方术”,其实都只是一些,看起来有些精妙的小把戏而已。
汉武帝觉得自己受到了栾大的愚弄,还因此耽误了长公主,愤怒之下就将栾大腰斩。
栾大死后,他曾经得到过的封赏,也悉数被汉武帝收回。
但根据传言,栾大最终是被葬在卫长公主的食邑当利,其墓中有无数卫长公主给予的陪葬品。
而赫赫有名的六印,据说也在这个大墓当中。
只是随着时间的消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盗墓贼闯入墓中,取得陪葬的事物。
中年男子献给张鲁的这一“天道将军”玉印,便是当年栾大的身份象征,同时亦是陪葬物品。
栾大最后下场极为悲惨,被腰斩而死,所以阎圃才会觉得,这枚“天道将军印”,乃是不祥之物。
张鲁神色一滞。
手中先前还觉得十分温润的玉印,此刻就犹如烫手山芋,不知道是应该继续把玩,还是就那么直接弃之不顾?
献出玉印的中年男子,听到阎圃的说法后,更是觉得惶恐不已,大声疾呼道,“明公,我并非是心生歹意。”
“而是根本就不知道,这天道将军玉印,原来有如此的故事,还望明公恕罪哪!”
张鲁狠狠的瞪了中年男子一眼。
在阎圃到来之前,张鲁在中年男子的劝说下,甚至一度以为,自己真的天命在身,所以才会得到“天道将军”的玉印,分明是祥瑞气象,吉祥预兆。
中年男子趁着张鲁心情愉悦的时候,口中更是拍须溜马,奉劝张鲁自称“汉宁王”,坐一坐王侯的位置。
但此时听到阎圃说出“天道将军”玉印的来历后,却犹如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浑身透心凉。
哪里还敢有什么异念?
他按捺情绪,露出一丝惆怅,伸手指了指中年男子道,“罢了,你随人下去,领取一份赏赐吧。”
中年男子心头暗暗叫苦,眼见自己成功在即,却被阎圃的三言两语破坏的一干二净,顿时心生恨意。
但阎圃出身汉中郡大族,同时又是张鲁的谋士,可谓是有权有势,又岂是他这样的外来人能够抗衡的?
当下只得躬身领命,正准备转身离去时,突然耳边听到张鲁的轻声叹息,同时一道黑影笔直朝自己射来。
中年男子骇然,以为张鲁对自己心怀不满,这才会暗下杀手,准备杀死自己以泄心头怨恨。
刚想要运转功力,拼命杀出一条血路时,终又听到张鲁的声音道,“这枚天道将军印,你也拿回去吧。”
他心中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张鲁是嫌弃这枚“天道将军”玉印不吉利的原因,才会把玉印重新送给自己。
中年男子心中一怔,伸手轻轻一抄,把射向自己的玉印拿到手中,信服道,“谢过明公赏赐。”
不管怎么说,自己的这一次献宝行动,其实已经比要原先预想的,还要更加完美。
不仅仅能够得到张鲁的一份赏赐,而且张鲁还把“天道将军”玉印都送还给了自己,天下还有比这更加美妙的事情吗?
可以说,不用送出半点东西,反而能够获利非浅,简直就是空手套白狼的典范。
虽然没有在张鲁这里获得想要的位置,但张鲁此人性情仁厚,倒不失为一方诸侯。
他把“天道将军”玉印放入怀中,转身走了几步后,突然想起一个消息,一边走一边朗声道,“我听说乌角先生左慈,原本想要入蜀,但不知何故,却折身去了江东。”
“他老人家既是天下三大散仙之一,和道教关系匪浅,特此告知一声明公。”
张鲁眉头紧蹙,张口欲言又止,就那么看着献印的中年男子背影,扬长而去。
阎圃心中暗自一凛。
左慈的名声,他如何不知。
眼下汉中郡的稳定,可谓是和五斗米道,或者说张鲁息息相关,那位左慈如果入蜀而来,也不知道会引出什么纠纷,从而变成不可收场的结局?
到时候不仅仅只是张鲁要遭殃,就连汉中全境,都有可能遇到前所未有的灾难。
反是张鲁微一沉吟后,见到阎圃愁眉不展的模样,出声安慰道,“功曹且宽心以待。”
“乌角先生左慈乃是和我祖父同辈的人物,又怎么会和我这样的后辈计较?”
“就算他入蜀,也会相安无事。”
阎圃闻言暗自松了一口气,同时另外一个疑惑浮现心头,不解道,“以明公的看法,那位乌角先生,为何要转道去了江东?”
张鲁摇了摇头。
自从攻下汉中郡后,他又派人和巴夷之地的首领杜濩,朴胡,袁约等人相互结盟,五斗米道势力渐渐稳固,成为了坐拥巴,汉两地上实际的主人。
但这已经是五斗米道能够达到的极限。
对于这个名义上是天子,但实权却操控在世家和豪强统治的天下,五斗米道先天不良,能够凭着截断斜谷道的手段,取得对巴,汉两地的统治,本身就有很大的侥幸。
如果不是刘焉在背后大力支持,他和张修两人,也不可能成功击杀汉中太守苏固。
同时又因为刘焉心怀不轨,妄图自立的原因,示意他暗中杀害,北面入蜀的朝廷使者,充当盘踞汉中,截断交通,使益州和中央朝廷道路不通的缘故。
这才给了他和五斗米道占据巴,汉两地的大好机会。
当然,这亦是后来张鲁和刘焉的儿子,继任益州牧刘璋反目为仇的原因。
左慈如果想要入蜀,张鲁面对这等屹立天下所有修炼者巅峰的绝世强者,也只能摆出毕恭毕敬的态度迎接。
幸好左慈转道去了江东?
张鲁心中一动,缓缓开口道,“江东是太平道人于吉,数十年来传道的地方,乌角先生去了那里,莫非是想要和于吉道人坐而论道,切磋一番?”
想起两位道教中最绝顶的强者相会的情况,张鲁身为五斗米道的最高领袖,亦觉得心情激荡。
对道教各流派来说,左于两人的相会,无疑是一件人人传颂,赞叹不已的天大盛事。
只可惜,自己却无法离开汉中郡,只能暗自感慨缘悭一见,真是人生的不幸。
阎圃作为汉中土著,对于远在江东的事情,兴趣全无,他听出了张鲁语气中的遗憾,急忙劝解道,“江东远隔万里之外,说不定此时左慈和于吉两人,早就会过面,然后分手言别。”
“明公身为汉中之主,肩负巴,汉两地百姓的安危,万万不可生出什么不必要的念头。”
此时离张鲁攻取汉中郡,击杀张修,已经有五六年时间,五斗米道对于巴,汉两地的统治,日益坚固。
阎圃在刚开始投靠张鲁时,自持身份,虽然看不起张鲁出身,对其感觉颇为不耐。
但几年时间下来,也看出了张鲁并非什么野心勃勃的人物,同时施政亦十分宽厚,反而使汉中成为了天下间少有安定的地方,吸引各方流民逃难而来。
由此对张鲁的印象大为改观,开始全心全意地为他出谋划策,保全汉中一地。
他劝解张鲁的这番话,就是害怕张鲁听到左慈,于吉两人相会的消息后,心思涌动,起了异想。
“天下三大散仙”的名头何其响亮,就连阎圃都如雷贯耳,知晓他们三人在天下修炼者当中的地位。
张鲁身为道教的一份子,如果说对“三大散仙”全无半分念想,那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
张鲁喉咙微动,脸上露出悻悻不已的神色,无奈道,“只可惜我修为尚浅,无法和此等仙级强者论道。”
阎圃脸色不由一僵。
如果连身为五斗米道的师君,孤身一人悍然击杀张修,已经触碰到“混元如一”境门槛,都是修为尚浅的话。
那么我们这些仅仅修炼了一些引导术的文人,难道只能自谦“手无缚鸡之力”不成?
张鲁眺望东方,双眸掠过一丝憧憬神色。
他家学渊源,从祖父张道陵开始,到他父亲张衡,都是道教中闻名的人物。
传到他这一代,击杀张修,重新夺回对五斗米道的控制,再加上以他三十出头年纪,就修炼到大宗师境界,不管是身份,还是修为,都处于最巅峰状态。
但比起当年和“天下三大散仙”齐名的祖父张道陵,还是有着一段让人绝望的差距。
但更让人绝望的是,张鲁心知以自己的资质,永远都不可能达到张道陵的境界。
不管是“三大散仙”,还是祖父,都是他此生只能够仰望的人物。
张鲁一念至此,更觉黯然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