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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阿措在白明简出门之后就心神不定,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托大了。
她那个主意说穿了就是看权势之人的心情和对宋三的恨意。
真没那么靠谱。
白明简只是个14岁的孩子,就算他的计划再周密,也有可能人家根本不信,跟上次似得给自己引来灾祸。她越想越不安,好不容易捱到了晌午等到粉莲把门打开。
她拉着粉莲上街,说自己早上忘了做饭,要去采石场给少爷送晌午饭。
阿措浑身布条捆绑,在外边罩了外衣,虽然看不出来,但走几步就得歇几步。
粉莲拎着饭篮子扶着她。“采石场在南头呢,等你走到了,白少爷下工走回来了。”她一直在劝阿措回去。
“总要上街看看的,说不定能碰上少爷。”按着白明简的说法,他如果顺利,不用回来那么晚。
粉莲看出她的着急,却不明白她为何着急。
“我是觉得你气闷了,答应陪你出来逛逛,你要是非去采石场,我可不陪着。那么远的路你有本事就自己走。”采石场是男人,她可不敢去那里。
阿措苦着脸,没人扶着自己连巷子口都走不到,只好点头。
“我丑的不能看了?”阿措忍不住去碰自己的脸,上面被粉莲抹了一把锅底灰。
粉莲白了她一眼。白家哥哥锁着屋子,白家穷得叮当响,有什么可锁的,何尝不是怕阿措长得太俊俏了。
她为这事,还吃了阿措许久的醋。今天见阿措执意去找白家少爷,醋劲更大了。
“白家哥哥就算再穷,也不会喜欢我吧。”突然,她来了句很奇怪的话。
阿措往她头上瞧,今日非同往日,两交股的银钗别在乌亮的发髻上,心里一片了然。
她这是定亲了。
“你什么都不懂。”粉莲的声音黯淡了下来。“这就是命吧,我的命不好。”
阿措叹了口气,是你不懂。无论贫贱富有,女子天生就有婚娶的自由。
两人默默走了一阵。粉莲抹了抹眼睛,觉得对不起阿措,这跟她又没干系,打起精神强颜欢笑。
“匕首在街上有的卖吗?”眼见着往前走,街上开始热闹了,阿措突然激动了。
一个生存狂对于防身武器的渴望,终于有了实现的可能。
粉莲捂住她的嘴。“净说些糊涂话。”镇市百姓,不得私蓄兵器,买卖兵器者,杖七十棍,镇里财神庙的关老爷手握的青龙偃月刀,那也只是用木棍涂彩纸画出来的。
她眼睛提溜转个不停,踮脚远远望着街上,仍没看见白明简的影子。
“我且问你快入冬了,你家少爷棉袄子缝了没有?”
“……”
“再来说你,这身贴身小袄能撑住雪天吗?”她拈了拈阿措的青缎背心,竟后悔将她领上街了。
这日刚下了霜冻,街边屋子出头的椽子都结着冰丝。阿措双手搂肩,瞄了一眼街边捉虱子的乞丐,自己也笑了。“别说,我的针线活儿是不如乞丐穿的。”
粉莲恨铁不成器,在穷人家,棉衣拆了再缝,但式样却也是要齐整好看的,不能让人瞧不起,她这次上街本意是领着阿措来认铺子的。哪家铺子的棉纱最绵密,哪家铺子的丝线最吃颜色。
“过日子要细打算的,你这丫头别仗着几分小聪明,就以为是个上天的猴子了。白家哥哥是个汉子,哪懂得吃喝穿衣的算计,你凡事可得想着点。”
她忧心忡忡白家的用度,过冬再到年关,多少苦日子要受下。
这一主一仆背着比她娘俩更重的税负,将来又要怎么是好。
“说的是,说的是。”阿措急着寻人,根本没认真听她说话。
两人走进街市,阿措的眼睛被吸引住了。
她困在屋子月许,对异世充斥着各种不靠谱的想象。
直到此时才真正身临其中。
柔玄镇的街市极小,总共就是前后两条小街,小商小贩支着摊子在街上叫卖,放着各类杂货,也有起锅买糖酥饼,圆欢喜、狮子糕的,还有两侧也有像模像样的坐商,如铺户、牙行之类,挂着牌匾挑子。有一根酒望斜斜地垂下,就在阿措的头上,她仰头去看是个啥字,被翻飞的帘子打了一脸的土。
小街中间有着狭长的青石板路,并肩走不成人,挑担的,赶毛驴运货得相互让着,才能过去。
她探头又转头。街上猛然涌上了许多人,又一天的秋祀散场,被征的乡民垂头丧气地从府衙前回来。
粉莲紧紧扶住她的胳膊,退在一旁。
“我去街拐角的布衣铺子里,瞧有没有边角棉线便宜卖的,给你买点!”人头过去,粉莲憋住的气才缓回来。
阿措头上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粉莲将她按在侧角的石墩子上,扭头就走。
“你别乱走,好多人犯过事才到镇子的,男人十有九都是坏的。”
她着起急来,大声叫粉莲回来。她是要粉莲扶着自己去找白明简的啊。
街市的叫卖声时近时远,她探出半个身子去瞧,这是离开白家,第一次去看到异世的样子,总觉得不大真实。但也不尽然,她支着耳朵听着,秋祀散场出来的散户、商贩凑在一处,说的都是税钱秋收,她自然是明白众人焦虑的。
只是她听着有些意外,不止穷人,或是背街的邻里乡亲,整个柔玄镇都在不满税负和新任府尹,都在说年关难过。
一两税钱兑缴2400文,外加盐课、火耗、杂费总共兑缴2523文,人口税每月每户出30文,镇商瓦房每间每月收200文。契纸捐……
众人在墙角议论各种苛捐杂税,群情激愤,竟没发觉一旁有个小丫头半侧着脑袋,听得正入神。
她听到了关键词:契纸捐。
“投契时,无论红白契,都必须另行税验,匿不税验者,一经告发,倾家荡产。”
好一个倾家荡产!
阿措也深深同意众人的意见。“别看新任府尹推迟收税,不是个好东西。”
她心中对白明简今日要做的事情又添了一层忧虑。
突然她一激灵,扑鼻而来一股浓香,有个妖娆女子带着丫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面前,饶有兴趣地盯着她看。
女子露出半个胸脯,葱绿抹胸隐约可见,穿耳戴着赤金大坠子,簪着牡丹绢花在头上,衣袂摆动间,阵阵袭来的香风很是呛人。
更咋舌的是,这女子不打招呼就摸她的手。“柔若无骨,细腰窄肩,倒是个扬州好瘦马。”说话很像后世江浙一带的口音,只是话音未落,见她一手的黑灰,呀呀的叫起来。
她虽听不懂这句古代话,却也没听出话里有什么尊重,飞似得甩开手。
丫鬟不服气了。“瞧她眼神木得很,戳在那儿就跟个木桩子似得,哪家老爷少爷喜欢这口。”
那女子再端详了端详。“这倒是,眼睛是得含着水儿才能勾住男人的魂儿。”
“小丫头可怜,随姐姐去个好去处吧。”她脸上满是疼爱怜惜,掏出个水红色的帕子要给阿措抹脸。
她一脸的锅灰,但抹下去一处,白嫩的脸皮就露出来了。
女子更欢喜了,连声叫丫鬟拿给她在街上买的栗子糕。
女子另给丫鬟使的眼色,阿措看在眼里懵住了。
人拐子?头回出门没碰见黄道吉日,还是这柔玄镇根本不是人呆的地儿,连女子都光天化日掳人。
行人路过,脸上掩饰不住对这女子的鄙夷,却没有人凑上前的,远远地躲着走。
阿措把“救命”二字艰难忍住,这个异世的道德水平实实在在让她糊涂了。
她微动一动,就泄了劲儿。
方才走了那么远的路,现在不是不想跑,她根本跑不了几步。
在眼睛的余光里,粉莲还没从铺子中出来,她默不作声地吃着栗子糕,暗暗叹了口气,对武器的渴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女子对丫鬟掩口笑道:“有了这丫头,再寻同样好相貌的凑成双,一同暖床温被,赵爷见了喜欢,就算听信外边人的闲话,也离不了咱。”
她很郁闷,自己究竟长成什么样,脸上盖了一层黑灰,怎么还是个给人暖床的用途?
眼前的女子笑的花枝烂颤,抹着大红的脂粉,眼角藏不住的媚意,她不由浑身打了个哆嗦。
“俊姐姐,什么是好去处?姐姐去赶货了,要我在这等上些时候,不能走呢。”
“随我家姑娘走吧。香的甜的都等着你吃呢。”丫鬟凑上前来,嫌她脏,手上垫着个帕子,挽住她的手,竟仿佛她已是心甘情愿的了。
阿措震惊了,且莫说她前世正是25岁的年纪,这一世她是12岁,又不是两三岁的。
凭什么有点好吃的就跟着走?
然而眼前的主仆好像就是这般想的,贫家女子自然命贱。她们一脸的怜悯分明是说自己是大善人,拯救人出离苦海,可不要不识好歹。
她低头瞅了瞅自个的衣裳,又转头去看手上啃了半个的栗子糕。
也许粉莲说得对,是该穿的齐整些。
她脸上显出再天真不过的神情,摇着头。“阿娘要吃街上的甜食,我等姐姐,不走的。”
女子迭声吩咐丫鬟去买。
……
阿措无奈了,眼前人不是听不懂人话,是非要搞自己到手啊。
所谓人在街边坐,祸从天上摔。
几个闲汉远远站在街南头往这看,似是这女子的亲随,阿措只好上杆爬,扯着丫鬟的袖口站起来,拉着她走。“俊姐姐,我得好好挑下呢。”
“栗子糕得买,要焦黄的。”
“圆欢喜得买,上面要有糖搓叶。”
“……”
不一会儿,阿措抱上了一堆油纸包。
女子自然不信她娘吃过这些,只想着这丫头嘴馋乱点数,倒是个好摆弄的,反而更亲热了些。那女子生在南边,认得出好骨相。所谓瘦马,就是说女子天生瘦弱窈窕,特别是扬州富商专门养做小妾赏玩。在柔玄镇的穷乡僻壤,能瞅见这种好货色,真是捡了宝贝。她依傍的金主在柔玄镇有些势力,就算这女娃子的爹娘不贪钱,她也能搞到手。
丫鬟暗骂小蹄子贪嘴指使人,进了小香楼再收拾你。
阿措随丫鬟逛着小吃摊子,又评又挑。
小贩喊那女子为嫣红姑娘,个个哈腰问好,不敢计较阿措的脏手。
倒是阿措没有听真,不知这个嫣红是哪个嫣红。
她在前面忍疼慢慢挪步,嫣红姑娘停了停往她身后看,暗赞了一声。这妮子前身不倾,下身裙摆不动,倒意外有几分风姿。
……
等等,这不该是乡野丫头有的姿态。
她往近走了一步,去掀阿措的衣领,不由惊叫起来。
可就在此时,阿措瞅准她和粉莲的来时路,算准步数,伸手狠劲把那个酒望拽下来,竹竿子直扣在她和丫鬟的头上。
酒望上的尘灰糊在嫣红的眼睛上了。
“你瞎了眼睛了,也不晓得姑奶奶是谁!”阿措狠狠骂了她一句,开溜。
嫣红脸上花了,尖叫道:“你们还不拦住这丫头!”
街上猛然窜出十多个大汉。
人数远远超出预想,她后退了两步,拎着一堆油纸包慌不择路地钻进小巷。
“哎呦!”她撞得头昏眼花,定睛一看,自己竟把一个老头撞翻在地。
……
她岔气了。
长期没有运动,同时天气过冷,以及大量出汗引起的体内氯化钠含量过低,引发的”岔气”。
再不能更倒霉了。
那老头手上的鸡腿还被自己撞飞了。
然而,坏运气并没有因此停止。
有人追进巷子了。
她见过的!
她往后一瞥眼,那人不正是她穿越当晚,拽她头发的人吗?
她化成灰都认得那人。
她怎么又犯在宋三的人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