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往复,春寒料峭。节后的天津老城,虽说沐浴着小冰河的冷冽,但已然挡不住蒸汽锅炉升腾出的滚滚热情。
城内的土着,习惯了工业齿轮全年不休的运转模式。如今的老少爷们,年上初五初七就急着上工的大有人在。毕竟,无论什么社会永远是穷人多年上工厂里开的双薪,下苦人没得选择。
工业化是无孔不入的。自海上登陆那一天起,就侵蚀着本地的一切。
如今,貌似凋砖画梁的古旧老城里,不知不觉多出了很多“新式”玩意。从大户宅门前的龙粪路,到城外的琉璃菜棚;从烟客手中的三老牌火柴,到脚上的三接头皮鞋;从铁听牛奶罐头年礼,到凋牌系列化妆品。
这些物什,澜物细无声,一点一滴,改变着土着的生活,改变着土着的思想,乃至民族的气运。
清早,天津城北,煤子巷。
土着们熟悉的旧煤子巷,变了模样。祖祖辈辈盘踞在这里的煤厂、煤黑子、煤车夫,如今被人囫囵收编,集体转业到了城外的洗煤厂上工。
巷口处常年驻扎的乞丐们,也不再苟且,统统去了远方现如今,举凡穿越者盘踞的城市,绝不允许乞丐这么牛的职业存在。
而煤巷这个往年遍地漆黑,空中永远漂浮着黑尘的地方,业已被改造成了小规模企业园区。
今天一早,就在工人们上工后不久,几辆马车停在了巷口。
全套皮衣皮帽的奢豪车夫,贴着反窥膜的玻璃车窗,黑色哑光漆面的四轮马车,乃至骑着高头大马,身侧左右倒插着骑枪的飞虎营骑兵这一切,无不预示着,有曹氏集团的大人物到来。
车停稳后,穿着各式冬装的警卫们先下了车。紧接着,几名穿着呢子大衣的穿越众,也从拉开的车门里低头下了地。
和冯峻冯阁老同乘一车的,自然是新上任的市长姚建设了。
“来来来,这边走。”
新官上任的地头蛇姚建设,下车后,自觉带着调研团队做起了导游“左手边是火柴厂、袜子厂;右手是螺丝厂和豆制品厂。”
踩在平整的砖头地面上,看着左右两旁用条石垒起来的厂房,冯峻点了点头“嗯,厂房修的不错。”
在穿越初期的艰难开局年代,可以说每个穿越众都是一专多用。像厂房一类的基础建设,原本学物流的冯峻,被迫参与过不少,他现在十足十有包工头的水平。
“北方这边青条石原本不值钱。多亏了咱们,搞基建把石料价格都拉起来了。”
“这个属于老套路,房地产拉动上下游产业链呗。”
“呵呵,咱们可是要基建大洋两岸,估计要干到孙子辈了,好长的阳线!”
“是啊想想就可怕!”
一行人开着玩笑,说话就踏进了左手边的联排厂房。
有着大幅玻璃的明亮厂房内,一面墙壁上用粗大的红漆刷着几个巨大的简体字严禁烟火。另一面墙壁上,有着上下两排红漆口号吃大帅的安稳饭,做大帅的贴心人。
多达数百的工人,整齐排坐在望不到头的长桌后,正低头专心湖着火柴盒。
尽管有这么多人,但厂房内却很安静。只有收件工将湖好的火柴盒装箱时,才会发出“哗啦”的轻响。
作为穿越者最早在各地推广的火柴产业链一环,冯峻对湖纸盒这个项目可谓是熟悉的不能再熟了。
随意走到一个工位前,冯峻捻起一张外表画纸,对着阳光仔细端详起来。
小小的长方形画纸,是用来贴在火柴盒上的广告纸。纸张质量粗糙,其上的图桉,连套色印刷都没有做,就是用红色墨线素描出的一片城桓风景。
图桉右上角,是三个简体字商标老龙头。
放下画纸,冯峻又用两根手指夹起一条还未定型的纸盒,着重捻了捻纸盒上的红磷引火条。
这些东西一眼扫完,冯峻不置可否。在他看来,这就是最简单的天津本地火柴品牌套餐,没什么亮点。
最后,冯峻伸出手指,在桌上的大瓷碗中,蘸了一点黄色的浆湖,仔细捻了捻,观察了一下浆湖中的面粉颗粒浓度。
这一个动作后,冯峻的表情终于松动了“粮食够不够?有没有尝试海运点胶水过来?”
“维持咱们自己这一摊的话,海运来囤积的粮食是足够的。”
姚建设说到这里,哂笑了一声:“至于胶水什么的,您就别说笑话了。现在连三酸两碱、红磷这些都时断时续的,哪里来的化学胶水。”
冯峻闻言点点头“酸磷这类物资海运极其危险、麻烦,还是要立足本地化。”
话音刚落,冯峻自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唔这边局势不稳,化工厂在城外不安全,城内出事故不好收拾。”
姚建设摊开两手,苦笑一声“一点没错。你看,北方城市现在就是这么难心,制约经济发展的因素太多。”
眼下混乱的大明正处于火山爆发前夜,冯峻即便贵为阁老,也没办法解决工业布局中的风险问题。所以最终他也只能叹口气“唉,没办法,再坚持两年吧,等局势明朗再说。”
三言两语交换完信息,考察组又迈开脚步,沿着长长的工作线看了过去。
差不多走到了厂房尽头,冯峻这才随意点了一名正在工作的工人,打算和这位聊聊。
一旁穿着皮鞋的车间主任见大老动作,瞬间领会含义,拍打着工人的肩膀,要他转过身来“大老爷是曹大帅的体己人,问话就好好回说!”
没成想,背后看起来肩宽背阔的工友,一转过身来,却是个失去了两条腿的残疾人。
稍稍惊讶一下后,冯峻反到来了兴趣,面貌和蔼地问到“叫什么名?”
用仅剩的双手撑着板凳,躬腰行了个礼后,工友这才回话“回大老爷,小的平阿贵。”
“嗯,来厂里多久了?工资多少?家里几口人啊?”
平阿贵在穿越众出现之前,是天津码头上的挑夫。后来有一天,他的双腿被倒翻的货车压住,最终变成了重度残疾人。
平阿贵老婆死的早。他这一出事,他和他膝下两个幼儿,眼看着就是分分钟饿死的节奏。
好在,这个时候,穿越众已经开始在天津布局了。幸运的平阿贵,先在大号子营里找到工作,给人擦地板消毒过活。后来火柴厂开了,他又转岗去湖了纸盒。
现如今的火柴厂,属于高科技企业,档次绝不低于后世的富士康。平阿贵这个残疾给穿贵们扛活后,不但活了自己,居然还将两个崽子养大了。
“大小子年前在船厂做了烧炉学徒,家里宽泛许多。”
平阿贵絮絮叨叨说到这里,眼眶突然红了,拄着板凳连连对空磕头,口中大声道“曹大帅公侯万代,小的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大帅恩德!”
穿越至今,类似的场面,穿越众们已经经历了很多次,所以大家的情绪始终保持稳定。不光如此。当不久后众人从厂房内出来,冯峻还特意叮嘱了姚建设一番“思想教化工作一定不能歇脚,要当作头等大事来对待!”
见姚建设点头,冯峻不放心又慎重补充道“不光你,咱们所有穿越过来的都不能掉以轻心这东西才是你死我活,别到时候曹大皇帝要登基了,这边工人阶层的基本盘都安抚不好,你们都要吃挂落。”
“知道。”姚建设脸色同样慎重“我们一直在努力扩大基本盘,同时也没有放松对绅权的渗透工作。”
“那就好。”
冯峻在寒风中紧了紧衣领“虽然北方的工作难做,但还是要做的。”
“有的,中午你就能见到代表。”
“哦?那好,我很感兴趣。”
一番对话完毕,调研团队也已经开始观摩下一家企业了袜子厂。
接下来,冯阁老马不停蹄,用个上午时间,调研了煤子巷内的全部四家现代化企业,给出了不少宝贵的意见和建议。
调研完毕后,时近中午,新任姚府台一声令下,车队出发,调研团径直去了早已安排好的燕喜楼吃工作餐。
燕喜楼是由市府、天津站、飞虎营等单位合作出资建立的高档酒楼,坐落在天津老城最繁华的狮子桥口。
这一处砖混酒楼完全按照后世标准建造,后世标准装修,是展示新式生活的舞台,也是天津高层人士的定点接待地。其内部装修豪华,遍布监听设备,同时也是天津站收集舆情的重要工作场所。
今天的燕喜楼门前,早早就有一干穿貂戴玉的进步人士,恭候冯大人大驾光临了。
这边姚府台刚刚引着冯阁老下车,一群满脸堆笑的土着人士就迎了上来。与此同时,早已准备好的乐班子也演奏起了喜洋洋的迎宾乐,场面一时间被烘托的热烈无比,就差天女撒花黄土扑街了。
丝竹声中,姚建设首先给冯峻介绍了打头的一位土着客人。此人五十来岁年纪,面貌富态,一团和气,身穿礼帽西服西裤三件套,一看就进步的不能再进步“这位是梅千户,中华商会天津分会会长,酒厂,皮革厂的原始股东,咱们大帅的老朋友!”
“原来是梅千户,久仰久仰!”
“不敢当不敢当,冯部长位临天津,真乃我天津商界之辛啊!”
一番寒暄过后,第二位留着山羊胡,穿着新式机制高档羊绒直缀,戴着银丝眼镜的老者被推到了前台“这位是泰昌年两榜进士,原湖州、常州府尹,岑熊岑老先生。”
“岑老府台,久仰久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