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块山间谷地上,三屯营巍然而立,正正卡住了通往三个方向的大军通道。
如今的三屯营城,是万历年间,戚继光担任蓟镇总兵官时翻修的,之后历代都是蓟镇总兵官驻地。
三屯营城高三丈,周长七里。内里七十二条胡同将军城分割成许多方块,官府民房排列有序。护城河、草料场、演武厅和阅武场等一应俱全。
至于防御设施,三屯营城头不但建有五座角楼和九座敌楼,城高墙厚,外围还有横河环绕而过,诚可谓险关大塞。
今天,一六三六年九月三十日。三屯营这座大型要塞,终于迎来了建城历史上第一次,大约也是最后一次真正的要塞攻防战。
讽刺的是,将三屯营当初修建时的防御作用完全发挥出来的,却是修建者的假想敌:清军。
雄关城前,杀声震天,烟尘四起。
上千名重甲骑兵,正围绕着城桓运动。吸引火力的同时,也在试探着城防的薄弱点。
城东,是进攻者的主力攻击方向。大批卸下重甲的东江镇士兵,正舍生忘死地冲击着宾日门三屯营东曰宾日门,南曰景忠门,西曰巩京门。
绝大多数假想敌为北方异族的要塞,城墙上都是没有北门的。三屯营也不例外,只有东、南、西三门。
面对强烈的攻势,城上清兵亦是全力阻敌。硬顶着城下射来的枪弹,城头箭如雨下,强行遏制住了东江镇的乘胜攻击。
一路狂奔逃回三屯营的豫亲王多铎,满头大汗,喘着粗气,躲在角楼木柱后,大声呵斥旗丁,拼力守城。
好久后,多铎终于长吁一口气:城下鸣金收兵了。
这一次收兵,代表着之前从春雷堡一支延续到三屯营的系列战役,终于暂时告一段落。
不过,多铎也仅仅只是松了半口气。东江镇乘势掩杀的这一拨退了,接下来无疑会有更加惨烈的攻城战:穿着对襟小褂,使用火枪掩护东江兵马的,无疑就是传说中的飞虎营了。
更令多铎害怕的是,从头至尾,他只知道飞虎营前来追击,然后有突然出现的东江镇生力军。他现在无法判断,这一拨到底是飞虎营+东江镇,还是曹氏主力+东江镇。
多铎现在极度恐惧。如果是前者,那么他笃定,只要身后满族大军回返,大家还是能回到白山黑水的只不过要付出一些代价。
可如果是后者现在的局势,已经是战前推演中最被动的局面,多铎压根就不敢去推演最后那个结局。
多铎现在无比理解,为什么大汗和阿济格都要强命扬古利攻打春雷堡。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会抢过扬古利的军权,并且将手下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填进去,直至攻下春雷堡为止。…
可惜,一切都迟了。为了珍惜手下性命,扬古利和多铎搭上了自己不说,还将三屯营以西将近十万的旗人陷入了绝境。
想到这里,多铎头痛欲裂,都要被天倾般的压力压垮了。「郡王还没有派信来吗?」
「未曾。」
「再派人去报信!」
「得令。」
急于把压力转给大军正牌指挥官的多铎,下一刻,突然间张大嘴,望着城下,口中嗬嗬有声,呆若木鸡。
就在多铎目视所及之处,一面绣着「韩」字的大旗突然间竖了起来。紧接着,另一面绣着「北方大都督,北伐军总司令」的大旗也竖了起来。
伴随两面大旗的,是城下众多士兵的欢呼声。
「这是曹氏主力吗?」多铎倒吸一口冷气:「坏了,坏了,
快通报郡王!」
城头上气氛凝固的同时,城下气氛却极其热烈。刚刚竖起大旗的韩小波,正在被一干杀红眼的东江反贼请战:「大都督,速速下令啊,趁立足未稳,咱们炸药包伺候,再一拨就攻下来了!」
「晚了!」正在用望远镜观察城防的韩小波,没好气的说道:「原本就没有让你们攻城的命令,刚才谁让你们打的?」
「大人,乘势掩杀,兵法所云啊!」
韩小波放下了望远镜,被气笑了:「还乘势?」
这之前,由于重甲骑兵无法长距离追击的缘故,导致谷口之战中,还是有几千人次的蒙古人和八旗兵逃掉了。
这些人逃进三屯营后,加上之前留守的五千人,瞬间就将三屯营的防守支撑了起来。
而东江这伙人所谓的乘势掩杀,其实并不准确:等他们换了马赶来,再在城下卸甲,仓促攻城的时候,人家早就准备好了。
匆匆赶来的韩小波,正好看到了攻城的后半段:城头防守者斗志非常旺盛,根本无视射来的子弹,硬生生将仓促来袭的攻城者打了回去。
这种情况下,或者增加火力掩护密度,或者增加攻城面积,而且必须要有充足准备,炸药包很难有发挥的空间。
东江一干人不知道的是,其实决定接下来战斗节奏的关键因素,和炸药包关系不大。
「不管什么原因,你们没有前后脚冲进城门,那就应该收兵待援。」
挥挥手,将一伙兴奋地不能自已的东江余孽赶了下去。这之后,韩小波才和卫远一起下了马。这个时候,勤务兵已经在路旁找了块还算平整的石头,并且围着石头放下了折叠帆布马扎。
「咕冬冬」。
坐下来勐灌了几口水,韩小波擦了擦下巴上的水渍,这才痛快的说道:「哎呀,终于算是堵住了。」
肩膀上担子同样不轻的卫远,貌似也放松了姿态。点根盗版华子,长长吐了一口:「是啊,现在没压力了。」
要知道,阿济格麾下的满蒙大军主力,现如今还在蓟镇以西,距离三屯营还有一百四十华里的路程。等这些人到了,后方北伐军的主力也早到了。…
所以从这一刻起,本次入关的清兵就已经是瓮中之鳖。
接下来,放松的人们就开始按部就班了。
「通信参谋,报告李自成部位置。」
「根据一小时前电报,李自成部主力已至渭南一线。」
韩小波「嘁」了一声:「才到渭南,那就不急,慢慢围困吧,等这帮人自己冲出来送死。」
————————————————————————————
之前,李自成部攻下长安城后,随即派出轻骑部队,迅速扫荡了关中平原。
而后,本地大批李自成部老乡、破产农民、小股起义军,乃至真正的边军,纷纷前来投奔有粮有晌的李闯王,关中平原可谓是传檄而定。
李自成一夜之间,尽收起家之地人心。
接下来,远比历史上兵精粮足的李自成,遂派大将刘芳亮率一部精锐北上,目标直指宁夏、兰州、天水等西北重要城市。
这时候,由于明庭在北方的机动兵团彻底覆灭,所以李自成事实上已经有效控制了中国北方最重要的三省其二:陕洛。
自古以来,但凡占据了出产精锐兵员的山陕洛,就约等于占据了中国北方。进而可以高据形胜之地,以北统南,成就大业。
所以李自成和历史上一样,开始了王图霸业的下一站:进军山西。
而韩小波方才问的,就是李自成部的实时位置。
闻听后者才到渭南,韩小
波更加不急了。
渭南距离黄河风陵渡还有一百多里。等李自成过了黄河,再沿着运城-临汾-太原这一路跑过去,哪怕和历史上一样没有经过什么像样的战斗,也至少需要一段时间。
现在,对于北伐军来说,时间就很充裕了。既然这样,拥有战略优势的北伐军,自然没必要填人命攻城。慢慢围困,修建防御工事吧。
计较已定,韩小波首先喊来了最早赶来的飞虎营二营营长梅抚西。
指着北方的山路,韩小波开始下令:「我命你部现在封锁北面山道,铺设地雷,阻隔三屯营和喜峰口之间的一切联络。」
「是!」
接下来,韩小波又把一干东江余孽喊了过来:「你们哪也别去,就在这里给我钉着,保持一千重骑的战备值班。」
赶走了一干不大甘心的东江人,韩小波和卫远相视一笑:「来人,饿了,整点吃的,赶紧把帐篷搭起来。」
守方势弱但据有坚城,攻方力强却人数稀少,就导致了谁也不想打。于是三十号这天剩下的时间里,貌似合理的对持开始了。
当天深夜,大批打着火把赶路的骑兵,冲进了三屯营。
「郡王!」
别看多铎爵位高一点,但现在的他,亲身经历过无法理解的战场,胆气早已不存。所以见到正主一刻,多铎真心实意要把烂摊子交还给入关大军最高统帅阿济格。…
身材高大,腰腹粗壮的阿济格,是努尔哈赤第十二子,正白旗旗主。
此次入关,身经百战的阿济格,全程可谓是指挥若定,并无纰漏。奈何曹贼有高达,所以事实上已经非常谨慎的阿济格,终究还是得到了被人抄后路的噩耗。
白天得到消息,阿济格当即点起蓟镇全部骑兵往三屯营赶去。半路上又收拢了所有在遵化的骑兵一同赶路。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心急如焚的阿济格,今夜终于得到了第一个好消息:三屯营还在自己人手中:「好好好,多铎你能守住三屯营至此,就是功劳一件。」
甫一见面,阿济格并没有纠结之前东线丧师一事。在阿济格看来,眼下是生死存亡时刻了。回不去盛京,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再去埋怨追究多铎没有任何意义。
简单交流两句,阿济格先带人上了东门城墙。
扫一眼城下貌似漆黑一片的营地,凝思片刻,阿济格转头问道:「后半夜趁其不备,夜袭可也?」
「万万不可!」
多铎魂都吓掉了:「彼辈有夜视之法!」
「当真?」
「绝无虚言,额驸早先也吃过亏。」
「即如此」
阿济格找了块砖,缓缓坐下:「那就明日再看吧。我已下令大军回返,只带粮秣财货。吃白食的明人,这次只好先弃了。」
「呜」
「曹氏兵马的底细,到底如何,你现下细细讲来。」
————————————————————————————————
十月一日。这个后世能混到调休的特殊日子,在十七世纪的今天,却代表着杀戮与覆灭。
晨光起时,站在城头的多罗郡王阿济格,冷冷一挥手,下达了开城命令。
随即,三屯营吊桥放下,东门大开,从内里冲出来至少两千骑兵。
无论之前东线是怎么输的,无论多铎之流如何描述对手的战斗力,做为入关大军统帅,阿济格是一定要亲自感受对方战斗力的。否则,接下来他根本无法制定战略战术。
于是,两千名八旗精锐冲出来了,目标直指东面敌方帅旗之
处。
对手果然没有令阿济格失望。
又狠又厉的枪子,一里路开外就打了过来。刚刚出城的骑兵不时就有人马倾倒。待到进攻方冲出二百步后,密集的弹雨已经开始成排打翻满骑。
就在满骑进退两难之际,低沉的马蹄声犹如重鼓响起:东江镇重骑迎面而来。
事前有过预桉的满骑,斜斜划了个圈,掉头就走。临了,也只是和东江重骑擦了个边。可就这短短一接触,满骑便被对手狠狠撕咬下来一块,几无还手之力。
全程目睹完用几百条旗下性命出演的短剧:《帝国的覆灭》后,阿济格脸色苍白,回味良久。
「通令后路各部,速速赶路。」…
阿济格算是看清楚了,在对手如此犀利的枪甲面前,中小规模的交战,八旗勇士是毫无还手之力的,非战之罪旗兵手头也有火铳,五十步外就是挠痒痒了,可人家的火铳一里地外还能贯穿甲胃!
现如今的应对,只能先行集结人马,最后再倚仗人数优势,想办法突出去。
于是,阿济格随后连续下令,命陆续赶来的步卒进城防守,置换出的骑兵于城西集结。
就这样,除了十月一号早晨发生的一次短暂接触外,敌我双方居然又诡异地对峙了一天。
十月二日,局势发生了变化。从走廊东边,源源不断出现了成建制的北伐营头。另外,大批的支前民伕也随同到来。
这一下,城下便喧嚣起来了。
韩小波首先命令两个营,一千多人的步兵上山布防,置换出先期封锁山道的骑兵营。紧接着,韩小波命令赶来的工兵部队断河。
三屯营建成时,配有深达三丈的护城河,其水源是引来的附近横河水。这么多年过去,护城河虽说淤积了不少,但依旧有防御功能。
于是,工兵开始在上游规划爆破线路。
十月四日,一连串巨大的炸山声响起。随后,城头上的人发现,护城河渐渐干涸了
而从这一天起,多达八万余的旗丁步卒,推着小推车,载着他们在明国抢劫的贼脏,源源不断涌入了三屯营。
十月五日,随着后续部队以及辎重营赶到,三屯营东、北两个方向,北伐军已经完善了各处防御阵地:铁丝网这种防御神器,业已在通往喜峰口的山道上层层铺设。
这天,一直埋头做准备的双方之间,出现了一个小插曲:打着白旗的谈判团队,从城中走出,要求和韩大都督见面。
谈判代表是穿越众的老朋友,之前一直在京城负责双方谈判的孟乔芳孟参政。
对于谈判这件事,既然人家使节来了,那么韩大都督面子还是要给的。于是,孟参政在一处帐篷前,见到了正烤着羊腿的韩大都督。
然而,见到孟乔芳后,韩大都督只说了一句话,就结束了这场谈判:「回去告诉你家郡王,不用再费心思挑拨了,尽早出降。不然,我这拨收拾完你们,马上就自蓟镇挥军入京,灭了崇祯国祚!」
孟乔芳张口结舌,半晌后暗然离去。
孟乔芳来此,其实就是抱着一点三方博弈的希望,「你灭了我,崇祯更加忌惮你」。
可现在人家不装了,直说了要连崇祯一并灭掉孟参政原本的那点希望瞬间破灭了。
孟乔芳回去后,攻守双方貌似又进入了诡异的对峙阶段。除了有零星的炮弹四处乱砸外,并没有发生什么大规模战斗。
这种局面对后金大军是极度不利的:时间站在北伐军一方。拖下去的话,坐吃山空不说,屁股后面迟早被崇祯手下的勤王军开捅。…
但阿济格就是纹丝不动,情况非常怪异
。
好在,拥有无人机的某势力,实际上对对手的动向是掌握的。
「看来,郡王是准备好了。」五日傍晚,分析完很多张由无人机传来的三屯营即时高清大图后,韩小波下令了:「所有部队提高戒备等级,明日敌方有可能突围。」
第二天下午,期待已久的大战果然爆发了。
三屯营三门大开,超过两万名全副武装的步卒,直扑东面已经被铁丝网和鹿砦封锁的严严实实的北伐军防线。
另有上万步卒自西门而出,绕至北方山道开始进攻,意图打通通往喜峰口的通道。
与此同时,多达一万两千的骑兵自城南绕出,跃跃欲试。
毫无疑问,这几天阿济格躲在城墙后边,并没有躺平等死。这一次所有冲出来的步卒,尽可能都着了甲。哪怕没有甲胃的,也在身上捆绑了临时制作的防弹木板。
然而,第一批迎接冲锋勐士的,并不是火,而是各种口径的小型陆军火炮。
阿济格躲在城墙后方做防弹衣的功夫,北伐军也没闲着。主力已经到位的北伐军,各营火炮这两天都各自找好了发射阵位。那些零星砸在空地上的,是测量射击参数的试射。
震天的吼叫声中,黑潮一般的旗兵高举兵刃,向对手阵地扑去。
第一拨迎接客人的,是密密麻麻的黑色铁弹。各种口径的山炮弹在这种规模的人潮中,弹无虚发,只要砸进人群,就是一条血胡同。
紧接着,密集的弹雨来到,一层层将旗兵削倒。
可这一切,都挡不住红了眼的旗人。他们很清楚,如果打不败对手,所有人这次都回不了家园。
于是,尽管冲锋路上有无数人扑倒,可后来者前赴后继,踩着前人的身体,拼命冲锋往前。
终于,在付出了无数条性命的代价后,进攻者冲过了将近五百米的死亡之路,接近了第一道铁丝网构建的防线。
接着,打头的旗兵纷纷被炸起:地雷阵。
眼下的地雷,做不到后世反步兵地雷那么精巧。不过傻大黑粗的老式地雷在这种局面下,反而更加给力:密集阵型的敌人一次性会被炸伤炸死好几个。
炼狱般的层层阻碍后,第一个冲向铁丝网的旗丁,被绷住了。就在他伸出双臂试图拽开这几根细细的铁线时,身后无数的人贴了上来。
随后,这个动弹不得的旗丁,就被子弹打死在了铁丝网前。
今天旗兵出战之前,谁也没想到,最可怕的东西,不是枪弹和炮火,而是这些看上去纤弱无比的铁线圈。
面对这怪异的东东,旗兵有人试图用刀剑砍断这些铁线。可细细的铁线既坚且韧,还充满了弹性,刀砍上去就被弹回来。
还有人试图拔除。可没做两下动作,就被一圈圈的铁线缠了起来。越挣扎身上的铁线越多,直至成为一具动弹不得的木乃尹。…
被一层层铁丝网消减了冲击势能的旗兵大军,最终,变成了北伐军士兵训练射击的活靶子。
之前,闭着眼睛冲锋的人,看不到前排倒地的炮灰。现在,当所有人被阻隔后,无法移动的人们,开始眼睁睁看着枪炮子弹将前面的人一片一片炸死轰烂。
深植于dna中的恐惧,终于压过了回家的渴望旗丁大阵崩溃了。
潮水般的人流开始返身回撤。可从背后射来的子弹和炮弹,依旧一刻不停,割草一般收割着破了胆的敌人。
黄昏时分,三屯营城头,响起了鸣金收兵的声音。
这一刻起,决定着华夏命运的大战,落下了帷幕。
此战,自东门而出的两万旗兵,短短半个小时,战死者高达八千余
人,伤亡率已经超过了骇人的百分之四十,可谓是中古时代的战争奇迹了。
冲击北面山道的一万多人,下场更为不堪山道上遍地地雷铁丝网,一开始就没办法冲锋,草草留下一地尸体后就退回去了。
至于那一万两千名骑兵,压根就没有出手的空间:步卒冲不开铁丝网阵,寻不到冲击缺口。一旁更有三千虎视眈眈的重甲骑随时准备对线。之前吃足了苦头的骑兵,从头到尾就没敢动。
是夜,三屯营宽大的官厅中,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表情平静地下达了第一道命令:「那丹,带着你的人,牵马步行,连夜从西门走,去居庸关看看。」
名为那丹的蒙古左领,起身将长袖搭在左肩行了个礼,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今天这一仗,彻底打掉了盘踞在三屯营的满蒙八旗一切幻想。
在损失了如此多主力的情况下,两万大军居然都没有冲到能和对手肉搏的距离阿济格此刻,已经真真切切领会到了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这压根不是什么意志、战略所能弥补的。
认清现实的阿济格,不亏是时代中脱颖而出的优秀将领。他在兵败后短短时间内就压下了所有负面情绪,开始调整战略。
战略很简单:撤。
翻译过来就是:壮士断腕。
这个逻辑很清楚:既然近在迟尺的喜峰口已经变得遥不可及,那么剩余的旗兵就应该放弃一切幻想,改道出关。
或者坦荡一点说:逃亡。
在这个逃亡的过程中,毫无疑问,旗兵会丢掉一路抢劫来的所有财货。但此刻的阿济格已经不在乎了。他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旗下精锐能多一点逃回盛京,给满族保留一点元气。
阿济格知道,到了那个时候,哪怕是手头多一个白甲兵,崇德皇帝或许就能压住大清国的盘子,休养生息,徐图后事。
然而,逃亡这种事,自古以来就没有那么轻松的。
从三屯营掉头跑路,就意味着,无论从京城以北,山西以东的哪一处关隘出关,丧家犬都要穿过居心叵测的蒙古人的领地,还有更可怕的大沙漠。…
传说中的万里大逃亡。
在这个过程中,逃亡之辈还要应对沿途各路勤王军、边镇兵马,乃至最为难缠的飞虎营枪骑兵
阿济格不知道,闯过层层天灾,最终有命能回到盛京的,能剩下几个。
但这是唯一的办法。如果不这样做,再继续窝在三屯营,那么最多十天,所有八旗勇士将全军尽墨。
到那个时候,满人别说嵴梁,连根都会被挖掉。
所以,今天晚上,阿济格连夜安排了三千蒙古人先行熘走。而在他的计划中,明天晚上,剩余不足一万的满人精锐,会骑着所有马匹偷偷逃走。
而他本人,则会率领着步卒守城,坚持到最后一刻。
今天下午他没有安排骑兵冲锋,也有这个考虑在里面如今这种局面,墙头草蒙古人随时都会跳反,不如让这帮人先去后边探路。
至于三屯营中剩下来的,总数超过五万的旗丁所有没有马的旗丁,这一刻已经被阿济格放弃了。他们将留下来守城到最后一刻,为不到一万的满人精锐逃命做出贡献。
说到底,这些步卒中有很大一部分也都是汉人包衣就当为主子们最后一次卖命吧。
计议已定后,半生戎马的阿济格,迅速调整好心态,早早去休息了。明天还有恶仗要打呢。他有个预感:明天会遭到攻城。
与此同时,城下有人拿着一个小米ipad,正看得津津有味:「这拉着马的都是蒙
古人把?郡王看来是真要跑了啊,真是果决啊!来人,传我将令,把炮拖上来!」
当天深夜,原本已经入睡的阿济格,突然被人唤醒:「王爷,城下有异动!」
待到阿济格披着衣服匆匆上城头一看,却见东方三里开外的山谷中,灯影虚晃,火把密集,吼声震天,不知敌手在搞什么动作。
随着震天的号子声越发逼近,武英郡王貌似猜到了点什么,瞬间满头大汗。
翌日,晨光将将升起时,城头密密麻麻的守军,同一时间,明白了昨夜喧哗之因:四门巨大的长管二十四磅海军重炮,静悄悄矗立在了城前的炮位上。
须臾,随着炮兵指挥一声令下,巨响之中,一枚用来试射的黑色铁弹,在城上城下几万双眼睛注视中,飞跃了不到四百米距离,正正砸在了东门上方的城砖上。
瞬息间,被炮弹砸中的一片城砖顿时四散崩裂。其后,夯土层炸开,城头轰隆作响烟雾弥漫的同时,犹如地震般将三四个旗丁抛飞入空中。
很快,随着烟雾散去,看到城门上方俨然已是塌了一块的北伐军将士,吼声直冲云霄。
伴随着冲天的欢呼声,四门调整完射击诸元的巨炮,依次发射。
这一轮射击,其中两枚分别对准了东门角楼。震撼人心的巨响中,只一炮,便将年久失修的角楼砸塌,坍塌的砖石顿时将殉葬的旗丁埋没。…
归位、清膛、上药、点火。
很快,只用了不到三分钟时间,第二轮齐射又出现了。
这一轮齐射,彻底打跨了城头守军的信心:满人手中的红衣大炮,由于缺乏复位系统和标准化射击流程的缘故,两次发射的间隔,通常在半小时以上。
接下来,上百门小口径火炮开始往城内跨射。而城下的步兵战士,也纷纷开枪射击城头,加入了炮火大合唱。
天雷一般的重炮齐射,足足打了二十轮。被八十枚铁蛋砸完的东门城墙,短短一个时辰不到,便出现了多处坍塌。
无处可去的城中守军,只能强忍着巨大的伤亡东躲西藏。
令守军没想到的是,仅仅过了半个时辰,四门降温完毕的重炮,再次发出了吼声。如是,当时间来到午后,三屯营东墙,硬生生被炮弹砸出了多处可以容骑兵跨越的缓坡。
这时,全身被甲的阿济格,手持长刀,骑在马上,对本次入关的二号人物阿巴泰吼道:「走,带着旗下儿郎走。居庸、包头、张家口不拘哪一处,能出关就走。」
阿巴泰闻言,咬牙最后看了一眼决心战死的阿济格,扭头带着所有骑兵出了西门,直奔遵化方向而去。
伴随着阿济格吼声的,是最后一轮特意砸在城门上的炮弹。
下一刻,早已残破不堪的东门轰然倒塌。准备已久的三千重甲骑,坦克般冲进了城中。紧随其后的,是马身上倒插着四杆骑枪的飞虎营骑兵。
再后,则是士气高昂的北伐军战士。
大燕事主力对大清国残余主力的最后一击,就此开始。
屠城式的战斗,直至夕阳西下,才渐渐落下了帷幕。
是役,清入关旗丁全军覆没。由于东江诸将过份杀戮的原因,最终被抢救下来的旗丁俘虏,总数只有不到两万,其余全员「战死」。
是役,自后金入关总指挥,武英郡王阿济格以降,共四十多名满族将领尽皆战死,无一逃得性命。
至此,十四万入关的满蒙大军,除三千蒙古骑兵以及不到一万八旗骑兵暂逃外,其余约十二万步卒全数陷于明境。
毫不夸张地说,无论那一万精锐最终能有几人逃回盛京,在这个位面,刚刚成立不久的大清国,事实上已
经彻底崩塌,失去了「国格」。
历史已经彻底改变。
当然了,再怎么说,穷寇还是要追的装完逼就想跑?哪有那么容易!
当天战斗完毕,韩小波便命令东江镇和飞虎营两个部门的骑兵抓紧休息,明日一早出发,稳步追敌逃命者是丢掉辎重的,用不了多久,速度就会慢下来。
不过韩小波最后还是叮嘱了一句:不论战果如何,见到明军后,大家就可以回返了,不要暴露下阶段的战略目的。
毕竟,根据最新情报,闯王老哥此刻已经过了黄河。所以大燕国的武装力量,现在还不是暴露的好时机,要及时撤回天津待机。
话说,自古以来做下如许大的好事且不留名的,当属北伐军了吧。
素罗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