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魏凉绝没有想到,在未来打破誓言的,会是自己。
命运的齿轮转动,悲辛无尽。
当晚,魏凉歇在了偏院。
“迟了点,新岁安康。”魏凉把两盒花生饴递给苣静。
苣静看着盒子上的落款,魏凉的姜朝露,姜朝露的魏凉,沉默良久。
“我不打算瞒你,我找到她了,并且计划着,名正言顺的娶她。”魏凉开门见山。
苣静咬咬唇,恭喜的话,比她预料的还难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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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那时,奴这颗没用的棋子,会死得消无声息吧。”苣静自嘲的呢喃。
“不,余生再无颠沛流离,我答应过你的,君子一诺千金。”魏凉打断,斩钉截铁。
苣静抬头看他,褪去青涩的儿郎是落棋的网,网住了她一生的美梦和虚妄。
黄粱梦,槐安国,最不幸是遇见他,最幸,也是遇见他。
“在少爷心中,奴到底算什么呢?”苣静突然轻问。
魏凉想了想,认真道“苣姬。”
简单的两字,苣静明白了。
姬,是美称。
没有点身份的女子,是不能称姬的。
后来,她国破家亡,没入贱籍,从贵女成为苣氏,唯独他,至今尊她一声苣姬。
苣静笑笑,笑自己,也笑这场阴差阳错,到底是此生无悔了。
她本来练了数月的《莲叶曲》,惊鸿翩翩想跳给他看,只为听到的旧日传闻,某人也曾跳给他看。
或许莲子清如水,他这次,能懂得。
然而她最终什么都没做,她不想因一念贪心,毁了他一声苣姬。
“多谢少爷,花生饴奴收下了。”苣静松了口气,接过盒子,最后的纠结散去,她眼眸干净。
就好像国和家还在的时候,她被每个人,都尊为苣姬。
然后她蚍蜉撼树的不自量力的,许下了这辈子,都不会后悔的承诺——
“魏凉,去吧,去和老天爷要她吧,你的前方有禳侯,你的后方,有我苣静。”
君子一诺千金,她苣静接了。
若干年后,魏家少脉,在这个女子瘦弱的脊梁后,撑起了一个王朝的传奇。
魏凉回城的第二天,王宣召。
“罪臣,见过王上。”魏凉的额头碰到冰冷的地面。
“罪臣?”上方传来姬照拖长的声音,“那你自己说说,罪在何处。”
“臣身为四品将军,擅离职守,罪在渎职。臣已辞去将军之职,并将在今秋,和普通将士一起,参加武举,无关家族庇荫,能者中之。”魏凉淡淡道。
“还有呢?”姬照似笑非笑。
魏凉的心猛地乱了一下。
他知道了?
“王上的意思是?”魏凉喉咙有些干,试探。
“长者为尊,你许久不回城,怎的不去给太后请安?”姬照道。
魏凉猛地松了口气,却还是觉得不对。
他是要向太后请安,于公于私都要,但王上特别嘱咐,就像是在确认什么。
容不得魏凉考虑许多,跪安出来,被带到了太后跟前。
太后程姬年纪大了,喜静,所以宫女内侍很少,大殿空荡荡的,有回音。
“臣,问太后安。”魏凉垂着眼帘,下拜。
然而当上方的声音传来,他悚然一惊——
“小将军,我们又见面了。”
是年轻的女声。
顾不得规矩,魏凉吓得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脂红黛青,却异常苍白的脸。
“王后?”魏凉蹭的一声,冷汗往背心窜。
四周的宫侍不知何时,都被悄无声息的遣散了,寂静早春,十面埋伏。
“是我,赢玉。”赢玉笑。
魏凉暗道不妙。
外臣和妃眷私下见面,简直是逆天的死局,关键是他懂了来之前,王上的确认,这局,就是王上布的。
魏凉下意识的转身就退,没想到赢玉忽的冲下来,挡在殿门口,笑意愈浓“小将军,王上想让我死,借你的手罢了……你成全我吧。”
魏凉看着她笑,瞳孔收缩“死?”
“是啊,不止他,秦国也想让我死。只有我死了,我那有身孕的妹妹才当得上王后,否则我这嫡出,始终压她一头。”赢玉像讲着他人的故事,反手把殿门锁死,“小将军,你放心,你会没事的。魏家有军功,活罪难逃,死罪可免,反而是活罪之后,秦系势力能保你加官进爵,前程无量。”
顿了顿,赢玉加了句“以活罪换秦国一份人情,列国诸侯都求不来的赚啊,所以小将军……你成全我吧。”
成全,很难想象眼前的女子在祈死,来自她父亲和丈夫的断头台。
魏凉逼自己冷静下来,这局,他瞬间通了,确实一箭双雕,也就在瞬间,他手碰到了刀,拔刀出鞘。
哐当,殿内刀光迸射。
赢玉满足的闭上眼“小将军是爽快人,用爽快的法子,也不错……”
刀没有落到她身。
只听见一声闷响,血溅到她脸上,晕花胭脂。
赢玉睁开眼,不可置信的看着魏凉倒下去,血从他大腿淌出,从刀尖滴下。
“你没听清么?死罪可免,以活罪换秦国一份人情!”赢玉也是被血吓到了,慌乱的尖叫,“为什么!为什么要伤自己也不愿成全我?你真疯了不成?魏小疯子!”
魏凉捂住伤口,白着脸,依然腰杆笔直,一字一顿“人命可贵,岂可为筹?不论你是王后还是庶民,这种交易,我都不做!”
赢玉面色古怪“……你就不信我不开门,真让你死在这儿,结局有不同么?”
魏凉摇摇头“臣信的不是王后您,臣信的,是当年绿水巷谈笑嬉骂的嬴姬!”
赢玉心跳一滞。
当年她马车路过绿水巷,见着了喝酒买醉的小将军。
“燕国的小将军尚且如斯做派,燕国的国运,和卫国也差不多了吧,啊,戏言而已,诸位莫当真。”
她谈笑诸国,嬉骂权贵,虽狂傲到忍人厌,但她高昂的头颅,确实落的是人间最盛的太阳。
——只是如今头颅折断,埋在了畜生般被灌药而呕吐的秽物里。
嬴姬死了,成了王后。
赢玉捂住脸,发出咯咯的声音,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然后她打开了殿门,让医官把魏凉抬出去。
她看着消失在红墙尽头的儿郎,面容褪去青涩,出落得坚毅而深邃,可在她眼里啊,为什么还是当年的少年。
刀尖对准她时,眸底有无尽刀光,不灭,不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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