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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等到林旦一行三人抵达村子门口时,夜幕已然落下,笼罩着整个村子。今晚半空中浮云蔽月,皎色朦胧,星光黯淡,只能略微看清脚下道路。
对这白日耕耘,炊烟袅袅的村民来说,这沉寂的夜晚便是结束了一日的辛苦劳作后,难得的惬意时光。
村子里各家各户关上自家门来。
自家有自家事,自家了自家事。村子里只剩下藏在暗处草丛中的虫鸣声作为底噪,这噪声虽时刻不止,但若是少了这不休止的虫鸣,反而让人会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千百年来的共存习惯已经深深刻在每个人的骨子里了。
林旦三人进村时,道路里漆黑无比,街道上空无一人。更何况少年李木棉家所在之处,周围再无其他住户,因此偌大的一个村子,无人知晓林旦三人的行踪。
自从野兽林归来后,一路上,好奇心大起的林旦不停向唐荟询问有关苗疆蛊虫的事宜,在听到唐荟描述过无数种千奇百怪,既有流光溢彩却毫无作用的,又平平无奇却毒性翻天的蛊虫后,心中不免对苗疆生出无限遐想。
甚至唐荟在说到动情处,连她自己也不禁回想起在故乡的那些日子。唐荟毕竟还只是个小姑娘而已,脸上藏不住情绪,露出悲恸欲哭的模样,平凡的脸庞上却显出一幅无限动人的风景。
期间巨熊说要在林子里抓点吃食,拿来路上做干粮,让两人在原地等他,撒开脚丫子便溜走了。
唐荟趁他不在,突然凑在林旦耳边,悄声说道:“其实我给他吃的那个压根不是什么蛊虫,是我在李木棉家里抓的一条米虫而已。”
林旦震惊地看着唐荟,而少女只是呵呵笑着,脸上开出花儿来。
他才发现唐荟悲恸欲哭泪儿却始终掉不下来的时候惹人怜爱,开怀时候的大笑更让人爱惜。
巨熊很快便抱着几条鲜活的鲤鱼回来了,怀中鱼还在来回摆动,鱼身上的水溅到唐荟脸上后,唐荟一脸不善地用匕首刀把一条一条地敲晕它们。
……
林旦掏出李木棉送给他的钥匙,打开这扇摇摇欲坠的破旧木门。
李木棉走前将这钥匙递给林旦时,曾说过,“我走后便不会再回来了,就算是死也死外面吧,但是这房子我不想被这村子里的这些畜生霸占,还是送你了吧。”林旦虽然不喜欢少年将这些平凡无害的村民叫做畜生,但还是收下了钥匙,并拿出不少银子送给少年,他不愿意白占便宜。出乎林旦意料的是,唐荟在掏钱的时候竟然意外的果断,没有丝毫犹豫。
林旦盯着这家徒四壁的房子,心中想着,要是师傅有一天想下山了,这里也可以算个住处,要不明天先找个木匠把房子翻新一遍?不过林旦又摇摇头,还是算了,等师傅自己来弄吧,毕竟她万一不喜欢就白瞎了。
不知怎么的,最近这些时日林旦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师傅赵清毓,这也就两月没见,却感觉好像过去了好几年一样。
林旦打算今晚就在这里歇脚,等明日再备点干粮便回青白山去找师傅好好地学一身武艺。
林旦心中又想着,说来也怪,师傅为什么不主动教我呢?还非得等我下山后吃一番苦头再回去找她,书上说的最毒妇人心看来果然没错呀,就是不知道唐荟这古里古怪的小姑娘将来会不会也变成师傅那样。
看见这屋子里连床都没有一张,原本熊金刚想再变回熊身给两人当床用的,没想到结果被林旦一口回绝了:“这地界是凡人,你这么张扬要是被别人看见了岂不是会吓坏他们?”
熊金刚只得作罢,但他不知为何这个人分明手段毒辣,但做人行事却如此畏首畏尾,莫说是让这些村民看见,就算是把这些人杀了又能如何?不过既然他都拒绝了,那自己也不便多言。
夜里,清风吹动浮云,露出本该皎洁的月色,透过房顶的点点漏洞照亮了屋子,三人躺在一块熟睡着。唐荟虽然是女儿身,但自从出了江陵城后,便与林旦同吃同住同睡,并无两样,林旦也未觉不对,毕竟这地方条件有限,连张床都没有,只能睡在茅草上,而且都是和衣而眠,并无大碍。
月光下,一道人影从侧房窗口悄无声息地跳进了屋子。
这间房子只有平平一层,窗户也并不高,因此十分容易跳窗进出。
不过这道人影在侧房摸索一番后,再进入到堂屋中时,突然被人牢牢抓住胳膊,再一把勒住喉咙,动弹不得。
月黑风高夜,彼此都看不清模样,但这道人影自知遭遇不测,浑身颤抖不止。
“你是何人?为什么夜袭我家?”云层吹过,碧华重现,映出林旦的脸,同时也映出这道人影的面孔,有些消瘦,颧骨高圆,林旦从未见过此人。
消瘦男子有些不知所措,眉眼低垂,眼球却上翻小心地观瞧着林旦的脸,试探着问道:“这里不是那个晦气的家吗?你们是?”他并未直接回答林旦的问题,虽然林旦不认识他,但他可见过林旦,毕竟是突然出现村子里的外乡人,混迹在村子里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并且当初林旦用银子来寻处人家住时,他也在人群中,不过未曾回应罢了。
对付这种不熟悉的外乡人,他觉得只要糊弄糊弄就能过去。
不过……等等,他刚刚说什么?他家?难不成这人鸠占鹊巢,已经把李木棉那个晦气杀了?那接下来,岂不是要杀我灭口?
一个骇人的念头在这消瘦男子脑中生出。
念及至此,男子啪的一下就瘫坐在地,与此同时,他也看见与他同行的那个少女,手中提着一柄奇形怪状的匕首,明晃晃,寒气逼人,心中更是暗叫一声不好。
林旦疑惑地看着男子,说道:“你只用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谁?为什么要闯进这间房子?”
男子点头如捣蒜,忙答道:“小人名叫李七虫,是这村子里的一家佃户。”可随后声音便淡了下去。
林旦用疑问的语调嗯了一声,男子突然泪眼婆娑地继续说道:“我家中老母病重,可是我没钱给她看病,刚好这晦气鬼又离开村子了,我就寻思着他家里还有没有点值钱的物件,我先借来换钱给我老母看病用。”
说到老母病重时,这位名叫李七虫的清瘦男子几近哽咽,一度说不出话来。
这斑驳月光下的一幕动人无比,可林旦却觉得哪怪怪的,这李木棉家中清贫不应该满村皆知吗?为何还要来此探查一番?
这时,提着匕首的唐荟冷笑道:“我们如何信你一面之词?”
这段时日,自从出了江陵城后,林旦总觉得唐荟话变多了,不再是以前那副沉默的样子,也许是因为以前与红瑜呆在一起,被淹没了光芒。
李七虫小心地继续说道:“这间房子是晦气的家嘛,所以我才敢来偷他家的东西,也算是为村除害了。那些寻常人家我可是碰都不敢碰,昧良心的事我可以是一件都不敢做呀。”
不料这一番话听得林旦气极反笑。
李七虫见这外乡人笑了,还以为这人与村子里的人一样,都十分讨厌那个像茅厕里的石块一样又臭又硬的晦气,好歹找到个共同点,那自己也就多了一线生机。
可当云层再次覆盖上圆月时,屋内一片漆黑,只听得林旦用着略微有些发抖的声音向李七虫问道:“李木棉这人是害了你们村子什么?你们连他这家徒四壁的房子都不肯放过。甚至连偷他家的东西都当做是正义之举!你说呀!”
饶是一条烂命的李七虫心思格外敏捷,八面玲珑,很快便意识到自己会错意,说错话了,忙想找补一下。
“其实他也没什么,李……李木棉人也不坏,下田的时候我还帮过他插过秧呢。其实他是临走前托我来替他收拾下屋子,不曾想在这遇见各位侠客,我还以为是遇见贼人,故意如此说的。作不得真。”
月色再次显露。
林旦冷笑道:“你莫不是以为我们都是傻子?三言两语就想将我们哄住。”林旦虽然涉世未深,但不至于如此好骗,至于这人贼眉鼠眼的,恐怕连什么老母重病也是谎话而已。
林旦一把拎起瘫坐在地的李七虫。虽然林旦比他年轻不少,面孔稚嫩,但好歹也是山川境的武夫,臂力自然远胜常人,单手提起一个瘦弱的男子根本不在话下。
“我再问你一次,为什么你偏偏要偷李木棉家的东西?”林旦拎着李七虫的胳膊止不住颤抖,并非是因为力所不及,而是气到了极点,身体止不住颤抖。
为何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更何况这房子哪还像个房子,四处漏风不说,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都这样了,这些看着平和友善的村民们还不肯放过他。
林旦甚至想一掌拍死眼前之人,替李木棉出口气。
可最后还是只将他扔出门外,任由他仓皇逃窜离开了。
熊金刚不懂,小声问道:“为何要放那个人渣离开,还不如给俺吃了,也算除去一条害虫。”
默默收起料峭的唐荟,看着低垂着头,浑身无力的林旦,心中也不是滋味,因为她明白林旦此时心中在想什么。
这个村子里的人,无论好坏,为何就偏偏认定李木棉是晦气?甚至连一个说句公道话的都没有。
这世道不公,可林旦又能如何?难道要他把这整个村子屠戮干净?那他又是不是算个罪无可恕的恶人?
此时林旦脑子里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只是一股悲伤之情,止不住地涌上喉头,更是在眼角处绽放。
唐荟轻抚着林旦后背,捏了捏他的后脖颈,说道:“我小时候不高兴时,娘亲总是喜欢这样揪我的脖颈,她说这样就能把所有不开心都揪出来。”
看着唐荟一脸真诚的模样,林旦顿时觉得自己得到不少慰藉,复杂的情绪也缓和了不少。
罢了,世间烦恼如发丝,何止三千之数,又岂是自己一时半会想得明白的,还是等回了青白山再请教师傅吧。师傅博览群书,想必一定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林旦心中不停安慰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