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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桌上,菜肴简单,多是清淡饮食,少有辛辣。
众人都吃得津津有味,尤其是胃口打开的熊金刚,好在何万千家底还算殷实,供一头饥肠辘辘的大熊吃饭还是绰绰有余的。
萧小五主动做起了给众人端茶倒酒的工作,在给林旦和何万千满满斟上一杯后,向唐荟问道:“姐姐,你要喝酒吗?这酒可香啦!”
何万千拿手中的乌木筷子敲了一下她的头,“你喝过?”
萧小五委屈地揉了揉被敲的地方,低声喃喃道:“我看您和林旦不是喝得挺舒坦的嘛,这也不行呀?”
突然被问到的唐荟倒是突然想起自己回武陵城的第一日便酒后失态,被林旦戏弄了一番,这下说什么都不肯再喝了,于是拿起桌上另一壶淡黄色的水,给自己满上一杯,还给萧小五也满上一杯。她知道这是桃汁。
萧小五高兴极了,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端起自己的杯子稍微呷了一口,上嘴唇还沾着一圈淡黄色的水渍,可笑极了。
不过她最后也没有给熊金刚倒酒,不知怎么的,她就是很怕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只敢默默地将酒壶递到他不停把食物塞嘴里的手边。萧小五想着,这么个粗汉,不至于跟我们一样喝桃汁吧。
推杯换盏间,何万千放下手中乌木筷子。
与先前把林旦当做御史时不同,此时的何万千短小肥胖的身材中,竟然迸发出一种别样的气质,举手投足之间并非像先前一样如履薄冰,而是有一股闲庭信步之感。
林旦颇有默契地停下嘴中食物的咀嚼。若是放以前他觉不出中间有什么味儿的,但是如今他下山已有些时日了,不知不觉间也懂得与别人相处时要察言观色,而不是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
何万千稍微咳嗽一声后,直言问道:“想必林公子也听说过天下三重境界吧?”
林旦点点头,他当然听说过,但不解为何他要问自己这个。
何万千又问道:“那如今江陵城的刘刑,已经迈入人间境的境界,这事你可知道?”
那日刘刑在水榭中斩情成道,引发天地异象,同在荆安府中的林旦当然有所察觉,但他并不明确发生了何事。直到林旦被刘草百般刁难后,不堪受辱,离开江陵时与刘刑再度相见,那是才明白他已经不是初见时的他了,身上气息强大了何止百倍。后知后觉间,林旦才顿悟,刘刑这是升境了。
林旦点点头问道:“知道,不过大人为何要问此事?”
何万千哈哈一笑,心情十分愉悦,似乎又恢复到了先前把林旦当太守时的状态,两人主次关系明确。
何万千解释道:“之所以问你这些事情,是想告诉你,我们荆州多了一位人间境,这就意味着司州那帮人恐怕要坐不住了。原本除去司州和山林中的隐居之士外,其余各州有一位人间境便是顶了天了,而如今荆州有两位人间境坐镇,司州恐怕不会坐视不管!到时候这荆州地界里的百姓免不了又是一场浩劫。”说着,何万千摇了摇头,面色不忍。
可林旦不明白何万千为何对自己说这些。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朝廷兴亡,百姓皆苦!
林公子你虽不闻世事,但荆州之外的其余诸州,有多少寻常人家被朝廷的铁骑推倒扫平,掳劫一空!若是有一日,司州真的汇聚山上山下能人异士,带着各路兵马杀向荆州,免不了又是一场腥风血雨。跟你说这些事情,是为了若是那一天真来临了,江陵城又把守不住时,你能将这两个孩子带走,我不想让他们饱受战火的荼毒。”
萧小五呷了一口杯中桃汁,略有不满地说道:“什么嘛,我跟老大能照顾好自己。”
何万千摸了摸她的头,没再说话。
至于为什么要林旦来帮自己这个忙,以何万千的太守身份,随便招揽一个实力高深的幕僚也是轻而易举之事,但人心隔肚皮,如何能保证对方不是个心思歹毒之辈。这林旦虽然欺骗了何万千一次,但那也是何万千自己会错了意,强认林旦为御史,更何况,这一次再见面时,林旦主动点破此事,看得出来,他并非是个贪图一时富贵的小人。并且实力应该不弱……吧。
林旦不解地问道:“可荆州地界如此之大,就算是派出数万兵马,恐怕也难推进吧。”
何万千摸了下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说道:“是,荆州地广,但却少城池,多百姓,论城池坚固,只有江陵城算得上是中流砥柱了,其余城池,就像我这武陵城,不过只是土鸡瓦狗之辈而已。无高手坐镇,终究是虚的。”
林旦稍有焦虑之色地看向何万千,问道:“既然大人看出来江陵城日后有此劫难,那何不通风报信,好让他们有所准备?”
何万千此时是越看林旦越觉得将两个小孩交给他可靠,虽然他并不知道林旦是否去过江陵城,城中是否有故人,但这般焦急便足以说明他是个有情有义的同道之人。
何万千摆了摆手,无奈地说道:“江陵城中既然有两位人间境在,我能想到的,他们自然也能想到,可这招并非是朝廷的阴谋,而是阳谋。破船还有三千钉,别看这些年来天下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但司州仍能屹立不倒。只因朝中有一人——王玄真坐镇。
这些年来,多少江湖门派因为她的一己之力,选择加入司州朝廷,甘愿做朝廷的鹰犬,其中人间境的大能之士,何止一手之数。因此,即便朝廷放时间给你,难道你能在数年间又多出来好几个人间境?我看未必。并且王玄真还大肆吸纳有潜力的人才,创办学宫,亲自教导,这些天骄们境界突飞猛进,相较之下,独独一个荆州如何能比得过?”
林旦越听越气,一拍大腿喝道:“难道天下大势皆由一人左右?”
萧小五突然举手,从座椅上蹦了起来,“我!我!我!我来回答。直接让江陵城里的高手把那个什么王玄真枭首不就好了?”
没想到何万千朝小姑娘一瞪眼,厉声呵斥道:“给我坐好,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还有,谁教你的这些事!”
按萧小五以往的性格,多半要被严父一般的何万千吓哭了,但此时她紧咬着牙,她觉得自己又没说错,那凭什么凶自己?心中满是委屈,眼角泪花都在打转了,可能是因为林旦在身侧的缘故,她不想让同为江湖侠客的林旦看见自己软弱不堪的样子,强忍着心中酸楚,脸上却早已扭曲变形,她大声喊道:“没人教我!我又没说错话!”
随后便跳下座椅,抹着还没掉下的泪儿,往外跑走了,小羊角辫蹦呀蹦。
何万千按下本准备追去的林旦,向立侍在一旁的府中下人递了个眼色,下人立马追了出去。
“小姑娘长到这个年纪就是管不住,教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不肯学,非要舞刀弄枪,你说万一磕着碰着了,这么水灵个姑娘要是破了相怎么办?”
何万千不禁哀叹一声,他将萧小五和萧老大安置在潇潇斋里,便是为了让他们能多少受点熏陶。
林旦颇为认同的点点头,说道:“不错。”他在这么大的年纪时,也是漫山遍野的跑,也惹赵清毓生了不少气,想到此处,心中愈发思念师傅了。
聊天下局势时,林旦根本是插不上话,只能附和着向何万千发问。眼下话锋既转,又突然好奇起了这两个小孩的来历。
不料唐荟听了何万千这句话后,心中顿时就不高兴了,放下手中碗筷,同样快步走了出去。
何万千指着跑走的唐荟,看着林旦,问道:“她不吃了吗?”
林旦多喝了两杯,此时已经有点上头,随口答道:“没事,随她去吧。”
但他随后问道:“小五姑娘和萧老大是你的孩子吗?”
何万千先是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再自顾自地笑了出来,“也许是云梦娘娘托我照顾的,说不准,这里面玄妙太多了,我这么多年来也没看透。”
见何万千言辞中迷雾缭绕,还把云梦泽搬了出来,林旦心下了然,知道他不想多说,那自己也就不便多问了。
两人又碰了下杯,各自饮尽杯中酒。
“我见过云梦泽。”林旦突然开口。
“什么?”
“我说我见过云梦泽。”
“林公子怕不是喝醉了?”
“我说真的,她跟塑像长的一模一样。”
何万千停下杯中酒,震惊地看向林旦,但很快便收回眼神。
自己一向慧眼识珠,不愧是我们何家有史以来最聪明的人。
两人一熊在饭桌上大快朵颐。
直到林旦辞别何万千,带着恋恋不舍的熊金刚,摇摇晃晃地走下饭桌,到府门前时,看见萧小五和唐荟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坐在台阶之上。
听到身后有动静,两人同时回头,看见是喝醉了的林旦,唐荟冷着脸,无动于衷,而萧小五则是哎呦一声,忙跑到林旦身边,稍微扶着他走,好让他不至于摔倒。
等林旦走到太守府门口时,唐荟才慢悠悠地起身,给他两人让出路来。
这时林旦突然眼中含泪,嘴里哀叹着说道:“要不还是说小姑娘好呢,不记仇。”
萧小五扬起头,兴高采烈地说道:“那当然,咱们江湖侠客,出门在外讲究的就是一个——”
“快意恩仇!”林旦很识相地接下话茬。
“对!”萧小五开心极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能接下她心中所想之话,之前好多跟萧老大说了好多次,他都记不住,真是个木鱼脑袋。
“唉,可惜自家徒弟连扶一下师傅都不肯,小五姑娘,你说我这个师傅做得是不是太失败了?”
唐荟真想狠狠扇自己这个为长不尊的师傅,可萧小五先一步从林旦身边跳开了,摆开架势向林旦喝道:“坏旦,我不许你欺负唐姐姐,吃我一记开山拳。”
小姑娘舞着拳头甩着两个羊角辫直向林旦冲去,重重地一拳打在林旦小腹之上,林旦直往后退,一个踉跄,摔坐在地上,来回翻滚着,嘴里哎哟声不停。
萧小五颇为满意地看向林旦,随后朝唐荟说:“好啦,唐姐姐你去扶他吧。”
唐荟怎么能看不出来,林旦只是在陪小五演戏而已,这小姑娘既不会武功,又没学过术法,手上哪有什么力气,更何况,林旦这演得也太浮夸了一些。
不过既然自己师傅都这样了,那自己这个做徒弟的也就当一回好徒弟吧。
太守府门前,三人有说有笑,有打有闹,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何万千一脸欣慰地看着这一幕,终于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