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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书生取出一只七孔横笛,迎风吹奏。
笛声清冷绵延,悬而不绝,动心伤情悲恸之意淋漓尽致。
他不仅诗书才情极高,连同君子六艺都十分擅长,他本就是一位想要博取功名的俗世书生而已,不过是在这乱世中,不得已学了一身本事防身。
竹简中化身而出的女人一改先前迷茫无助之色,而是像追忆起往事般眼角含泪,看向白衣书生,嘴角微张,想要说些什么,但却最终闭上了嘴。
远处的南安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这一幕,竹简女人窈窕身段上散发出的古老气息,绝对不是人类所能够拥有的。
但竹简女人那副含睇宜笑的容貌,却又是人类的模样,丝毫看不出破绽。
白衣书生停下笛声,口中念道:“君思我兮然疑作。”
分明只有短短七个字,但白衣书生却说得凄惨哀凉,其言语中的忧愁之意九转回肠,竹简女人闻声立马向白衣书生飞奔而去,像是想要安慰他一般环抱着,但她黑白分明的双眸中却率先冒出泪儿,止不住地从脸颊落下。
而后白衣书生继续吹响横笛,一改先前的忧伤曲调,转而吹出一曲高昂之歌,眉宇之间也多了些欢快之意。
奇怪的是,竹简女人周围竟然出现了一只赤豹,一只花狸,以及一辆扎着彩旗的辛夷木车。
随着白衣书生调转指尖,一道细长的唳声突然从横笛腔管中传出,直奔远处的南安。
同时,先前环抱着他的竹简女人突然发出一声恐怖尖叫,快速朝南安飞去。
即便有些猝不及防,但南安极快地反应了过来,一堵透明风墙即刻出现在眼前,挡住了女人突然袭来的一击。
可还不等南安稍作停歇,女人双手伸出尖锐的指甲,刺进风墙之中,再用力往两边一豁,风墙瞬间被割裂开来,豁出一道口子。
南安故技重施,双手掐诀,再度唤出先前困住白衣书生的虚空之门,希冀这一招能暂时滞留住女人的步伐,好思考对敌之策。
但随着白衣书生的笛声逐渐遍布南安四周,加之竹简中的那个女人速度极快,并未像黄纸上出现的鲲鹏那般笨重,轻易地便绕过虚空之门,到了南安身前。
南安侧过头躲开女人的利爪,知晓无法拖延后她便只好从容应战。
只见南安将折扇收回,紧握手中,对着身前的女人上下不断来回戳点,同时她身法极好,完避开了女人狂挥乱抓。
白衣书生似乎也未料到女人会突然发难,朝南安飞去,擅自攻击,忙吹响横笛,将女人唤回。
就在女人准备收手回飞之时,一阵爆体之声从空中传来,随即烟尘散开,南安忙转身后退,头也不回地轻摇折扇,仿佛女人此时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可随着烟尘散去,女人毫发无伤,并且极快回到白衣书生身边,疑惑地看向南安,她不解,为何这个女人竟然能在自己的攻击之下安然无恙。
南安倒是显得淡定了许多,扇开爆炸时扬起的灰烬,看向女人,心中已经确定了一件事:这个东西绝对不是人。
先前南安上下翻点女人身上时,点的都是各个关键穴位,并且在最后留下一团风素引爆,但女人竟然能毫发无伤,手脚活动自如。
白衣书生停下笛声,口中念道:“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女人轻轻飘回白衣书生身边,安稳地坐在竹简之上,温柔地看向他,仿佛想要听他说出更多的话。
与此同时,白衣书生也看向女人,眼神逐渐迷离,仿佛看见了过往的时光……
那是一位身披薜荔、腰束女萝、面容姣好的女郎,在夏日毒辣的阳光下行走着。
她的身旁还跟着一个掉书袋的书生,手中紧握着纸笔,紧跟在她的身后,时不时抬起头,望着她那婀娜的身段,不禁想入非非。
突然,女郎回过头恶狠狠地看向书生,问道:“你还跟着我干吗?”
书生本以为女郎是要教训自己偷看她,忙铺好黄纸,在上面写写画画,刚写完一句:若有人兮山之阿。
还不等他着思第二句时,女郎凑了过来,一把抢过他的狼毫毛笔。
并且她还故意鼓鼻子弄眼地威胁道:“你要是再跟过来,我就把这支笔给拧断,你信不信?”
原本还在偷瞧女郎生气时容颜的书生,眼见自己最珍爱的毛笔马上要一分为二了,忙求饶道:“我信!我信!你先把笔还我。”
她不依不饶道:“不行,你先对天发誓!从此以后不再跟着我了,否则……否则就让你笔上再无墨水,此生再写不出佳句。”
她很了解这个书生,要是让他没办法写诗写文,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书生无奈,只好点头称是,毕竟自己的命根子还握在她的手中。
女郎还回狼毫毛笔后,只给书生留下一个背影,再也没回过头。
书生很守信用地呆坐在原地,只是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在先前胡写的那一句“若有人兮山之阿”后再补了一句:“被薜荔兮带女萝”。
但随着时间一天天流逝,随着夏蝉一轮轮地鸣叫又陷入寂灭之中,书生再也没等到女郎的归来。
两人曾一同去了很多地方,游玩过无数山水,但女郎突然说她要离开了。
他只知道她是去了巫山。
等不到女郎回来,于是书生便踏上前往巫山之路,他要将女郎从那座巫山找回来,活要见人,死了的话……那就让天下人陪葬!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便被他在心中打消,毕竟她不会让他这么做的。
好吧,若是你死了,那我就洋洋洒洒写下一篇祭文,再洒在巫山云雾之间,再与你共赴黄泉,也算不枉此生了。
书生如此想着,踏上了前往巫山的道路。
但命运往往最会玩弄人心,就连生死之数都是如此,绝不肯留个定数。
等书生到了巫山之后,远远地便望见山头上矗立着一人,正是这些日夜里令他魂牵梦绕,思而不得的女郎。
然而她此时的模样已经不再是当初离开时那般,任性调皮,活泼可爱。
而是浑身散发出一股古老的气息,寂寞清秋冷。
书生不可置信地呼喊她的名字,可却始终得不到回应。
当他失魂落魄般想到某物时,满怀愤恨地喊出“山鬼”二字,那人蓦然回首。
云巅之上,女郎回眸。
但书生眼中早已被泪水模糊。
“人类?汝应当称呼我为山神!”女郎模样的山鬼微启双唇,玄妙之音响彻云巅,但却只有书生一人能够听见,栖息在树尖的鸟儿依旧在酣睡,并未被惊醒。
“山鬼!山鬼!山鬼!你把她藏到哪去了?”书生双眼中燃烧着无尽火焰,仿佛要将这座云雨巫山燃尽一般。
他此时然猜到发生了什么。
但随着一道威压落在书生肩头,逼迫着他瞬间跪倒在地,而后匍匐,直到五体投地,威压还在持续不断地增强。
“这才是人类面对我等应该有的姿态,汝太傲慢了!”女郎模样的山鬼只是轻轻抬了抬手,威压瞬间消失。
书生不甘心地撑起身子,将怀中所有布满字迹的黄纸尽数取出,抛洒在空中,一瞬之间,万千山河,百般精怪突然现身,朝着女郎飞去。
“这些都是我跟你一起游过的山水风景,见过的奇异生物,你给我睁眼看看,好吗?”
书生无力地嘶吼着,他当然知晓女郎到何处去了,但他接受不了眼前的现实。
只见女郎挥动双手,将这些黄纸拨开,看向书生。
随后,一道本该调皮可爱的声音,此时恐惧颤抖着发出,“你能在这巫山上,再给我写一首诗吗?一首就好。快一点!”
书生猛然抬头望去,庄严肃穆的女郎此刻又回到了从前那副刁蛮任性的笑容,正是他在每晚都在梦中看见的笑容,只是她那颤抖不已的嘴角,使得她的笑容僵硬无比。
书生不停擦拭着眼泪,可却始终止不住泪流,他索性让温热的泪儿肆意滑落。
正当他取出那只狼毫毛笔,准备在那张写有“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的黄纸上续写之时,天空中突然落下一道玄音:“有情人何苦至此?”
话音刚落,一位穿着锦衣华服,头戴柔纱遮住脸面的女人突然凭空出现,站在书生身旁。
只见她取出一套泛黄的竹简,轻拍书生的右肩,说道:“写在竹简上吧,可保万年不毁。”
书生诧异地看向这位头戴面纱的女人,“前辈?”
不料她只是说了一句:“天地如此不仁,连有情人也不放过,我不过是帮你一把而已,快写吧。”
书生立马往竹简上誊录开头那两句:“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就在此时,一旁的山鬼突然开始痛苦地挣扎起来。
书生看着女郎痛苦的样子心疼不已,忙停下手中笔。
头戴面纱的女人喝道:“快写!不然她就白白受苦了!”
书生虽不知缘由,但自己已经无路可走,只能听从这看着像是世外高人一般的女人的话。
随后,在山鬼痛苦挣扎的神情中,书生笔下游走大龙,肆意挥洒笔墨,极尽平生所学,著成一篇《山鬼》。
就在他落笔的那一瞬,头戴面纱的女人开口问道:“写好了?”
“落笔即无悔。”
只见她双手掐指,口中念念有词,眼前已经停止挣扎的山鬼竟然活生生地变成一阵烟,落入竹简之中,成了一个“玄”字赤红印章模样,轻轻点在文末。
“我将她锁在了这竹简文章之中,虽然人神两个命格还未分离,但至少神格不再能够吞噬人格,至于后续如何将你心上人分离出来,那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头戴面纱的女人还不忘将释放出山鬼的口诀告知书生。
书生虽猜到是这巫山山鬼想要占据女郎的身体,但自己却无计可施,没想到被这突然出现的高人轻易破解。
在做完这一切后,头戴面纱的女人本打想就此离开,却不料书生突然跪在地上,对其三叩九拜,说道:“前辈待我如再造之恩,此后甘愿立侍前辈左右,听后差遣吩咐!”
女人叹息道:“可我并不会人格分离之法,就算你再讨好我也是无用,我所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书生摇摇头,说道:“天地虽大,可若是失去她,那我便再无容身之所,无论如何,只要还有一线生机我都会拼尽力挽救她!”
书生虽然救人心切,但头脑仍然理智,他心中十分清楚,这位高人绝不可能只是路过此处而已,定然有所谋划,那也就肯定有解救女郎的办法。
即便是隔着面纱,却仍能看出女人脸上堆满笑意地说道:“罢了,既然你情深至此,那我也就救人就到底,你随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