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可望的脸上写满了痛苦,三万长枪手如同潮水般倒卷而回,之前冲锋的时候有多疯狂,现在逃命的样子就有多狼狈。
官军用一次前所未有的火铳齐射,让大军前方至少两千人倒在了血泊之中,如此伤亡造成的震撼,让那些长枪手再也无法坚持,心中的战意顿时烟消云散。
如潮退下的溃兵不断冲击后方的人马,孙可望也不得不随着大队溃兵后退。
这一战自己连官军的面都没见到,就率部败下阵来,这对于心高气傲的孙可望打击很大,一直到退回到后方,孙可望都是一言不发,脸色非常的难看。
刘衍举着千里镜观战,见流贼火器营彻底战败,心中的一颗石头也落了地。
随即刘衍便接到消息,大军两翼镇守的亲卫营鸟铳手,已经开始接战了。
此时大军两翼传来鸟铳齐射的声音,刘衍举着千里镜望去,两翼的流贼大军蜂拥而至,无边无际的人潮几乎将数万新军将士团团围住,气势上足的很。
“告诉苗绍,不惜代价,守住大军两翼。”
“立即将亲卫营的长枪手和刀盾手也调到两翼去,同时给陈永福传令,命城头上的佛郎机炮开火,向两翼的贼兵大阵轰击。”
片刻之后,开封西城墙上的大量佛郎机炮开始轰鸣,大大小小的炮弹不断落在刘芳亮部、李过部的军阵之中。一百多门佛郎机炮的火力虽然强大,可是落在两翼三十万流贼大军的军阵中,却犹如坠入大海一般,根本激不起多少涟漪。
陈永福望着城外激烈的战况,此时新军两翼不断传来鸟铳齐射的轰鸣声,幸好两翼的攻击面并不宽,流贼兵马只能通过两翼一、两里的范围进攻,每一次都无法投入太多的兵力,这就导致新军两翼之外,无数流贼士兵拥挤在一起,看上去气势汹汹,但是实际上却方便了新军鸟铳手的射杀。
“放!”
城头上的炮手紧张的开火,其中有两名炮手因为太过紧张,佛郎机的炮门没有锁死,点火之后,炙热的气浪喷涌而出,将那两个炮手当场烫死。
周围的炮手见状都吓了一跳,纷纷跑到一旁,甚至一个胆小的炮手直接尿出一地黄汤。
陈永福见状气得破口大骂,这些炮手在城头上还是这番熊样,要是去城外应敌,那还不得当场投降啊?
“混账东西,都给我继续轰击,要是城外的新军败了,你们都得死!”
“将那两个死鬼抬下去,你们几个去重新填装那门火炮!”
陈永福紧张的指挥着,忽然听到城外传来一阵“万胜”的呼喊声,急忙凑到一处箭朵向外望去。
只见新军右翼的防线上,两、三千全身披甲的长枪手已经冲出了矮墙防线,正结阵向前推进。而前方无数流贼士兵则是在奔逃、溃退,这样的场景让陈永福目瞪口呆,两、三千人追着数万流贼前锋兵马打,新军不但火器强悍,就连近战也是如此悍勇,真是不可思议!
“有刘总兵在此,此战必胜!”
在新军右翼战场上,左部指挥使吴兴洲昂首挺胸,一手持刀一手持盾,大步向前走着,在他周围,是密密麻麻的长枪手,军阵前方还有不少的刀盾手,正高举盾牌护卫着身后的同袍。
“前进!”
吴兴洲大声怒吼着,就在刚才,鸟铳手们不断齐射,杀伤了大量的流贼兵力,却依然让人多势众的流贼兵马冲到了近前。
那些踩着同伴尸堆冲上来的流贼士兵,全都是面目狰狞、残暴狠毒之辈,这样的人就算是发下钱粮,让他们回去种地生活,他们都不会回去,因为这些流贼士兵已经习惯了杀人抢夺、逍遥快活的日子,绝不会再老老实实的回去当百姓!
所以,吴兴洲对于这样的贼寇恨之入骨,在奉命率部出击之后,与这两千多长枪手、刀盾手便开始猛冲猛打。
前方,新军长枪手身披重甲,手中将近四米的长枪全部平举,架在前方几排刀盾手的肩膀上,如同西方的马其顿方阵一般,整齐划一的向前推进着。
面对如此军阵,那些流贼士兵根本没有破解之法,在两三米之外就被长枪刺杀,而流贼士兵投掷过来的斧头、梭镖,大部分都无法击破新军将士的重甲,只有少部分击中新军将士的手脚,或是面部。
很快,前方不断退却的流贼大军便不再反击,在吴兴洲所部的压迫下,流贼大军的撤退也变成的溃败,人群如同巨浪一般,开始倒卷,原本就拥挤不堪的战场上,更是变得稠密不堪,让开封城头上的火炮,取得了更好的杀伤效果。
此时刘芳亮神色如常,虽然此次进攻受挫,前方兵马死伤甚众,但死去的基本上都是死兵,还有少量的步兵,营中的甲兵与骁骑都没有出动。
那些炮灰兵马死多少都无所谓,只要打下一处城池,便可以立即补充回来。
“调人上去,在前面督战,未得将领后退者,杀!”
刘芳亮用一种冷酷的声音发号施令,很快便有一队甲兵出动,在前方建立了一道防线,阻拦溃兵撤回来。
那些甲兵分为两队,前面的甲兵手持长枪,后面的甲兵引弓待发,随着一声令下,便是飞矢如蝗,撤回来的溃兵顿时被射死许多。
一个三十多岁、骨瘦如柴、披头散发的妇人,惊恐嚎叫的跑动着,双手还各自领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母子三人便是流贼左营的“死兵”之一!
在流贼军中,只有那些甲兵、骁骑的家眷,才能够被编入老营中供养,其余步兵和死兵的家眷,全部都会被当成死兵对待,不管是妇人还是老者,甚至是几岁的孩子,也一样要上阵送死。
对于李自成来说,这些妇孺孩子虽然不能杀敌,但是却能消耗官军的火器箭矢,可以为甲兵、骁骑充当肉盾,这就足够了。
此时那妇人拉着两个孩子,惊恐的跟随人群向后跑去,突然一阵破空声传来,密密麻麻的箭矢落下,周围不断有人中箭倒地,惨叫声此起彼伏。
忽然妇人觉得左手一滞,低头看去,只见一支箭矢射中了孩子的脖子,此时孩子双眼圆瞪,已经仰着头没了声息,鲜血顺着孩子的脖子流下,几乎将小小的身躯全部染红。
“啊!”
后方军阵就在眼前,可是那妇人却再没有跑下去的力气,颓然的将孩子尸体抱在怀中,放声尖叫着,另一个孩子恐惧的抽泣着,站在母亲的身边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整齐的步伐声,负责督战的流贼甲兵手持长枪赶来,驱赶着溃兵再度冲上去,与新军将士拼命。
那妇人依旧沉浸在伤痛中,随后便被一杆长枪刺穿了身体,母子二人的尸体被串在一起,那持枪的流贼甲兵用力收枪,却发现长枪卡在了尸体中,不由得咒骂了一声晦气。
而仅剩的那个孩子,也被另一杆长枪刺杀,一名流贼甲兵用长枪挑着孩子的尸体用力一甩,便将小小的尸体甩到十几步之外,引得周围一众流贼甲兵癫狂的大笑起来。
很快,战场上的大队溃兵重新被逼了回去,再度与吴兴洲所部长枪手撞在一起,双方再次厮杀。
这一次,吴兴洲明显感到压力倍增,那些流贼死兵除了最开始冲在前面的狠毒之辈,绝大部分都是被裹挟的百姓,他们的兵器只是农具,甚至是木棍,他们之中有青壮,有老人,吴兴洲甚至还看到一个身怀六甲的少女,脸上写满了绝望,一手捂着肚子,一手举着一把柴刀,哭喊着冲了过来。
前方的新军长枪手不忍再看,泪流满面的闭上了眼睛,任凭那怀孕的少女自己撞在了长枪上。而那少女在气绝的时候,脸上却泛起了笑容,也许只有死去才能解脱,才能离开这地狱一般的人世间!
见到这一幕,吴兴洲几乎发狂,自己跟随总兵官刘衍南征北战,见识过清军的残暴,可是万万想不到,同为汉人的流贼却也这般残暴,残害百姓的手段丝毫不比清军鞑子少,当真该杀!
“不要再冲了,不要再冲了!”
此时新军长枪手之中,有许多人都是泪流满面,激战中的伤亡比例非常大,几乎达到了一比数十,甚至都不止,可是所有人的心中都高兴不起来,反而越发的沉重。
吴兴洲甚至大声吼叫着,希望那些流贼死兵不要再冲了,可是无济于事。
这样的局面,在新军左翼同样在上演着,流贼后营制将军李过率领大军猛攻新军的左翼,同样是以数万死兵在前方开路,骁骑与甲兵在后面压阵。
无数死兵前赴后继的攻上去,然后全部战死,接着便是下一批,战死之后又是一批,持续不断,绵延不绝。
率部守在新军左翼的亲卫营指挥使卢英暴跳如雷,不断向苗绍请令,是不是派营中夜不收和护卫策马出击,穿过那些死兵,攻一下流贼的大纛所在,也许流贼就会撤退,那些被裹挟的百姓就不会死了。
可是随后赶来的苗绍观察了一会儿战况,虽然也是脸色铁青,但还是命令继续以鸟铳手齐射杀敌,间或以长枪手结阵固守。
卢英忍耐不住,大声怒吼道:“将军你睁眼看外面,那些是百姓,有老人和孩子,有女人,甚至还有襁褓中的婴孩,你让我怎么打,我他妈的怎么打!”
苗绍咬着牙说道:“我他妈的看到了!可现在他们是流贼的死兵,你救不了他们,我也救不了!现在你我能做的,就是守住这里,等待大人的命令!”
“李自成,我*你妈!”
卢英愤怒难耐,怒骂一声,一把将头盔重重摔在地上。
苗绍也不以为意,只是死死的盯着外面如潮水般冲上来的流贼死兵,然后丢下一句:死守不退,然后转身离去,策马前往中军。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