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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没注意到,黄泥昄北山有面红、白、蓝三色绸拼的旗,龙辉去哪它指哪,早把方向显示得清清楚楚。
龙辉还未到西边路口,一声笛哨响前边转出石大军来,接着便有数辆马车出来,车尾朝向龙辉,上面立着持弩的青衫队员。33
“哈哈,前边可是龙将军?早说了不送、不送,你大老远来此实在盛情难却,不如就留下做客?我家爵爷受了你的跪拜说不定心软还能饶你不死!”
石大军是一向的嬉笑怒骂口无遮拦,把个龙辉羞得满面涨红。
“我呸!哪里来的野种也敢在龙某面前撒野?”
“龙将军此言差矣,你是娄家的将军,咱老石也在鄱阳湖蓼大帅手下做过校尉,如今跟了李三郎也正经是从九品的巡检使官身,何来野种一说?”石大军振振有词、一本正经。
“原来是蓼花子的叛将,卖主求荣之辈!”
“非也、非也,用文雅的话讲那叫‘弃暗投明’……。”
龙辉还想再说,后面亲兵拽他袖子:“将军,他拖延咱们哩。你看周围敌军都围上来了!”
向四周一看,青衫队如波浪般汹涌而来。“好贼子,用这等奸计!某切不与你多嘴,儿郎们随我冲出去!”说完龙辉要走。
后面石大军哈哈大笑,叫道:“兀那儿耶,莫走!让阿爷好好摸摸你的头!”说着跳下马踏水飞奔而至。
原来石大军本是步将不惯骑马,马上交手与步下交手然不同,不仅需要武技,而且要有很好的平衡性与控马技巧,这个不是学学便会的。
石大军加入青衫队后虽学会了骑马行军,但这与作战、突击、交锋的差距,就如菜鸟和老司机的不同,所以他挑战龙辉时还是选择自己擅长的下马步战。
龙辉见他冲来,大吃一惊,没想到这黑疙瘩竟然以步对骑毫不畏惧。这时候他若仍然只顾逃走,即便逃出去也会落人笑柄,说他连个步将的招都不敢接。
龙辉只得再次拨转马头。但是石大军脚下速度却出奇地快,他本是水贼出身,这点泥水对他来说常事而已,战马还在倒脚他已经到了跟前。
紧挨着龙辉身边的卫士们怒了,这不是欺负人嘛,当我们这边都是死的?有人叫声:“黑厮无礼!”顿时便有两杆骑枪朝他捅来。
不料耳中就听“乒”、“咔嚓”两声响,竟是飞了一杆、被砸断一杆。石大军借着砸枪时的反作用力“噌”地跃起空中,一个泰山压顶抡棍便打下。
龙辉已经来不及出招了,他的马还横着,不曾完转过来对准石大军,只得将手里的铁矛往上一挡。
就听“咔嚓”又是一声,铁矛的矛杆也断了。龙辉失去重心在马上坐立不住,一个倒栽葱往后跌落,他的战马大吼一声,也站不稳,连连倒退终于在泥里滑倒。
龙辉打了好几个滚才躲开倒下的马匹没被压着,披风却在马身下,怎么也撕扯不出。
多名骑士涌上来逼退石大军,又有数人跳下马救人,其中一个拔刀冒险隔断披风,一把将龙辉拉出数尺,立即有人牵过马来扶他上去。
石大军被众人刀枪棍棒逼住,眼见匪首要逃,急得跳脚喊:“儿郎们上呀,别让他们跑啦!”后面众军得令这才伍伍成阵,分左右合拢上来。
但这时龙辉已经在众人护佑下拍马向南逃窜,这时候他已经魂飞胆丧,再也顾不得这些部下。
南边便是莲溪水,本来它只有二十几步宽,下过雨后现在涨到五十多步且很有些湍急。也正因此,安排在莲溪边守护的只有数十名辅兵。
龙辉骑着马下河,抱住马颈,丢掉了头盔,扯下四肢上的护甲、护臂和护胫,到河对岸时精疲力竭浑身湿透。
见辅兵们围拢,他拔刀抵抗,终于靠着马力冲出包围。但他身后的诸人就没那么走运了,只有十四个人跟在他身后逃走,余者不是被捉、被杀便是请降。
眼看大局已定,李丹带着卫队穿过战场向另一侧的山丘走去,那山下站着一百多个没有武器的汉子,略带紧张地看着他走近。
高汉子带着先前来联络的那个娄世明亲兵走过来迎接他。“都在这里了?这都是你们的人?”李丹在马上问。
“回爷的话,都是二少帅的部下,求爷开恩放了我们。”那亲兵拱手说。
“我本不嗜杀,要不是龙辉步步紧逼,我也没想过有这场杀戮。”李丹说。
“是、是,这些咱们都看到了。”那亲兵赶紧躬身。
“若放回去的都是二天王的人,你猜娄家老大会怎么说?”李丹叫他走近些,俯身低声问。那亲兵细琢磨,倒吸口冷气。
李丹笑了:“你们先不忙,都在这里静静地想想,等会儿打扫完战场,会有镇抚来和大家谈话。想回去的、想留下跟着青衫队干的都随意。
要回去的人我们一律发给干粮和路费,那些龙辉手下的也一样。所有回去的人一起释放路上也有个伴,这样就不会显得你们的人很特别了。懂吗?”
“懂啦,谢爵爷高义!”
李丹点头,让人给他们烧些开水喝。然后同高汉子并辔走到战场上。“龙辉跑了,据说身边只有十余人。”高汉子咂嘴,有些遗憾地告诉李丹:
“没想到他抱着马脖子游过去的,早知道在这边多放些人手!是我大意了。”
“不要紧,一个龙辉而已。他跑得了今天跑不了明天。花臂膊咱们不也捉了两回吗?至于布防,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就能做得更好。”
李丹安慰他说:“作为军主将,你现在要反思的是此战目标是否达成,此战的战损比有多少。如果目标达到,且又是以很低伤亡实现的,那就很好,是大胜!
即便有些许遗憾也不打紧。世上万事不如意,人间遗憾哪嫌多?你说对不对?”
高汉子听了面上有些愧色,叉手道:“还是爵爷看得宽,和尚到底修行不足!”李丹听了哈哈大笑,忙以手相扶说:“和尚看开便好。半樽即空,何必执着个‘满’字?”
龙辉中计军覆没,逃出去的不足二十人。青衫队打扫战场后找到了三百六十多敌军尸体,据辅兵们报告还有近三十人被湍急的水流淹没带到下流去了。
被俘、投降的有四百二十一名,重伤员四十五名。
镇抚排立即着手工作,先甄别出十六名有重罪的杀了,然后愿意回去的两百六十七人安排放还,重伤员无法带走只好部处置掉。剩下的分给马匹先编入辅兵队伍。
青衫队也有不小损失,由于刚开始的时候敌人攻击和抵抗得比较激烈,大部分伤亡都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统计下来阵亡了四十七名,重伤二十九名,轻伤一百四十四名。
由于医疗设备、药品的匮乏,重伤员中大部分人都很难在长途跋涉之后活下来,只能缝合伤口、包扎,然后找当地住户请求寄养,并留下药物、绑带、钱和粮食等。
还好李丹这边钱粮和牲口充裕,于是定下个标准:寄养重伤员一人给粮食五石、驴或骡一头,若将来接时人还活着,再给钱钞十五贯做酬谢。
轻伤员不便行动的也可以自愿留下养伤,给寄宿之家三石粮食和两贯钱钞。
消息传出。重伤员很快都被附近百姓接走,连轻伤员也被留下了二十余人,行悟这边的压力大为减轻。
“看来医疗队的事得考虑了。”经过这次李丹发现千人规模的组织必须有小型医护队伍,否则一旦出现大量伤亡各连、排的医护和医士根本束手无策难以应对。
“这次多亏行悟在,集中了各连的医士组成医疗队治理伤员,不然难说有多少人死于感染和失血。”高汉子也感慨。
由于李丹制作了简易显微镜,青衫队的医护和医士,及大部分高级军官都知道细菌是存在的,它会让伤口感染,出现溃烂和毒性扩散,有些还会通过空气传播导致军中瘟疫发生。
因此军医大规模使用酒精消毒成了普遍现象,但也导致酒精的消耗直线上升。
高汉子说了句在当时看来颇为“专业”的话,让李丹刮目相看。
“别这么瞧我,”高汉子被看得不好意思:“我去给行悟打下手,听他教了些东西。”
“你给他打下手?”
“可不,他毕竟还小,截肢这类事做不来……。”高汉子叹口气。
“看来我得教更多人、更多处理伤口的方法才行,只靠行悟不够!总不能老让你这个营正去给他做学徒。”李丹笑道,又说:
“回去就搞,成立个医学校,于民也有利。反正这次缴获不少,拿出两千两来办这个事!”
“两千两?”高汉子吓一跳:“是不是太多?”
“我还怕不够哩!”李丹告诉他:“医学院光买器材、药品就得花多少钱?养个医生可不容易!但只要他们能在战场上救回我将士的性命,那便是花万金也值得的的!”
高汉子点头:“这便是爵爷的菩萨心肠了。”然后又说:“下面就要过岑港河,派出去查看兴安县城的人还未回来,世子车队也无消息,咱们要不要再等等?”
“先过河吧,找个地方扎营同时打探车队和县城情形。”李丹说。
一抬头,看见石大军双臂背在后头,光着上身,缠了条麻绳,背后似乎还有根藤条,跪在道边。李丹回眼瞧了下,和尚脸上似笑非笑。
“嘿!你这是唱的哪出戏呀?”李丹朝石大军探身问道。
“石头有错,特地负……。”石大军文化水不多,斜眼给自己的通信员和警卫使眼色,警卫忙指指身边的灌木丛。“哦,负荆请罪!”石大军赶紧说完,诚惶诚恐地垂下头去。
“什么事呀,还请罪?我怎么不知道?”李丹说完看高汉子,他却别过脸去了。
“石头辜负了爵爷的信任,没逮住龙辉那厮,后悔不已,请爵爷责罚!”
李丹收敛了笑容:“我把你个臭石头!你还知道跑来请罪?你多了不起,军唯一和本爵爷对过十招的人,你太了不起了!”他突然变脸,周围的人谁都没想到,顿时体失色。
李丹一把手拦住正要来打圆场的雷吉生,严厉地问:“给你的军令是什么,说出来让我听听,要大声!”
“卑、卑职受命,挡在西山口缠住龙辉,如有可能擒杀之!”
“那你是怎么做的?”
“卑职挡在了西山口,却、却未能缠住龙辉。”
“为何?”
“卑职想扑杀了他,不料被他手下诸骑围住……。”
“你手下有一个整连,他们都在眼睁睁看着你被围吗?”
“卑职……只顾奋勇上前,忘记给他们下令,故此……。”
“哈!好一个奋勇上前!你这一奋勇,我差点没了个连正,你那一连弟兄差点群龙无首,倒便宜了龙辉趁乱逃走!”
“卑职知错,请求责罚!”
“你不知道!”李丹怒喝:“你以为我是因为心疼差点损了一员大将,还是最终没能留下龙辉?”
“呃,卑职不算什么,走了龙辉大罪也!”
“错!”李丹跳下马,丢缰绳给小碗儿后来到石大军面前:
“石头,咱俩第一次见面,你就丢下诸军来找我挑战,我还以为在塘里灌了几口泥汤你总该醒悟点,没想到还是这样不长进!
我问你,当时龙辉身边有多少人?凭你一个连,能否围住他?”
“当时……他身边有三十几骑,我一个连围上来肯定没问题呀!”
“所以,这就是你的毛病!你好像觉得打仗只是你石大军一个人的事对吧?别人都可有可无?那我派你一个挡在西山口不就完了,要你带一个连去干什么?”
石大军张口结舌,半天才咽口吐沫:“您是说卑职没有带队作战?”
“一个手指力量难道比得过拳头吗?石头,爵爷这是在告诉你,你是连正,任何时候不要忘记这点。”这时高汉子也下马走过来,说完之后向李丹拱手:
“和尚也有这毛病,致使部下有样学样。和尚在此请罪,请爵爷一并处罚。”
“你少来和稀泥!”李丹挥挥手:“你的事是你的事。
但是上次你捉花臂膊并没错,其时他心已慌,部伍已乱,你这边已经安排妥当四面合围,故一击而中、擒贼擒王尽快解决、减少伤亡,是有功的。
作为大将,当有必胜把握时自然该当机立断、挺身而出。”他说完转向石大军:
“但是石头你没这样做,你没有任何吩咐、安排,自己一人冒冒失失冲上去陷阵,被围了才想起发令冲锋,这不是勇敢,而是无谋和自以为是!
至于丢下整个连队上前要立头功这种做法,更与擅离职守无异!”
“爵爷……。”见他越说越厉害,雷吉生赶紧往前迈了半步,但是被高汉子拦住了。
“石大军,我方才说的这些,你服不服?”李丹冷冷地问。
石大军头上汗珠子直往下掉,听到问话在地上叩头,大声说:“石头如雷灌顶,心服口服,爵爷教训得是,石头信服!请爵爷斩了这颗不长记性的狗头,以正军法!”
李丹给气乐了:“斩你?我军法中倒并无随便斩杀将佐的条例,但你执行命令不力,指挥出现重大失误倒是确实。镇抚官!”
远处正站在释放的俘虏附近,看给他们发路费和干粮情况的镇抚排长廖存光听见有声音接力地喊:“镇抚官上前,大人喊你过来呢!”
急忙跑步过来,敬个礼:“镇抚少尉廖存光到!”他天生高嗓,当初做伙计练得更是声传百尺。
“存光呵,执行命令不力,导致出现重大失误你建议是个什么处罚?”李丹板着脸问。
廖存光瞥眼跪在地上可怜巴巴的石大军,心想这不是让我廖二坐蜡么?心思快转他赶紧回答:
“报告长官,这要看对战局、对最高部署产生了多大不利影响,若是影响不大,七、八军棍给个教训也可,若是严重……斩!”
李丹听了没说话。
这时候,高粲和秦汉听说石大军犯事也都赶来了,一听这个“斩”字,高粲推开人群闯进来,叫道:
“不可、不可呀!爵爷,这小子虽然犯浑,但好歹没放走敌人守住了西山口。再说,他以往表现也还可以,罪不至死呵!”
秦汉一把没拉住,见他说话了,自己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得硬着头皮拱手:
“爵爷这臭石头热血上来就没青头了,你教训教训,给他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要为这个杀了,怪可惜的。”
说完踢了石大军一脚:“你这厮,这时候还挺着腰子干嘛?就不能服个软、多磕几个头?”
“咳!”李丹哭笑不得:“秦大哥,这不是服软的事。石头若不长记性,还这样冒冒失失地做事,就算他再有本事,事情来了,我敢交给他去做么?
今日要惩戒他就是为的让他长个记性,明白凡事要照顾自己手下弟兄,不可仗着力气猪突猛进!”
说完他向四周看了看,忽然发现有不少已被释放的俘虏,远远地在坡上围观,大约他们很好奇青衫队会怎么处分自己的将佐吧?
“这样,”李丹开口说:“今日乃是青衫队成立以来,第一次独立面对面和精锐强敌作战。虽跑了龙辉,但咱们还是大胜,不失为值得庆贺的事。
一个龙辉不值得什么,就像和尚说的花臂膊我们都能抓两回,何况龙辉?”众人大笑,气氛明显松弛下来,然后接着听他说:
“我们青衫队,从无到有、从弱到强,从普通民团到皇帝陛下钦点的援军,从给官军做辅兵到今天我们能自己歼灭一支精锐骑兵,靠的什么?靠的是纪律和团结!”
他把脸转向昂着头听自己说话的石大军:
“今天对你进行处分,不为我个人泄愤,更不是因为那个龙辉,我是要通过这次处分,告诫所有指挥官不能忘记职责,不能心里只有自己没有兄弟们,更不能只想着自己立功!
这点你明白么?”
“石头明白!”石大军激动地喊。
“石大军,我以最高军法官身份,判你受军棍三十,你可服气?”众人立刻都变了脸色,高粲刚要说话,听李丹又说:
“如今我们是在敌后,这军棍先给你记着,但现下先当众抽三鞭,余的你可以将功抵过,或者回去以后自己到军法官钟四奇那里去领。如何?”
众人眉开眼笑,催着晕乎乎的石大军赶紧谢恩。
李丹命带他去找棵大树抱着受刑,高粲叫喊着要亲自行刑,被高汉子拦住:“法度在,哪有连正动手行刑的?那和私刑有何两样?”
高粲只好悻悻地跟过去,看着廖二在李丹“着实打”的命令下,狠狠抽了那三鞭。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