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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茂和黑木找到法兰克的时候他们正找船准备离开。那时他们过得很苦人人都在做工,法兰克也放下架子去码头做苦力。
不过这倒是对他们学语言大有帮助。当一口广东官话的法兰克瞧见吴茂的时候,差点眼泪都掉出来了。
这次和他一起来的十几个人里共有四个法国人、两个意大利人、一个希腊人、三名日耳曼人、两个不列颠人,两名西班牙人,真是个多国集团了。
李丹非常满意,立即命毛仔弟安排他们住宿、洗澡、吃饭。“给他们吃胡饼,这班家伙生来没见过大米,估计在广州米都吃腻了!”李丹特地嘱咐。
三名参谋回来两个,一人在那边因病亡故,李丹指定其中一人任夷人队的临事管事。
吴茂他们这次还收罗回来六十多部书籍,都是和算学、天文、航海、船舶、动植物等有关的。
除了优素福,还有个日耳曼人罗德也是医生。那个西班牙人巴蒙特是位牧师,他到过很多地方,亲手写了《亚菲利加沿岸风物志》来记载非洲大陆沿岸风土人情、出产和动植物。
不列颠人乔伊则是船上的轮机长和枪炮长,意大利人维吉尔是随着钟表货物来东南亚的,他是负责维护和调试钟表的精密机械师。
这里最神秘的,是另一位的不列颠人。这人自称希克斯,风度翩翩,高个子白皮肤,谈吐一看就是受过良好教育,但他却只说自己是船上的图书管理员,负责书籍和海图的保管。
这次带回来的书籍、海图等到有大半出自他的贡献,而且他也是中国话说得最标准,最接近商京官话的,据说这得益于此前他得到了一位当地官员的庇护,并在他家里生活了一年半的缘故。
总之,这次广州之行的成果让李丹十分满意!他决定让毛仔弟带着夷人队先行回安仁,交给已出任饶南商团副理的巴师爷安置。
然后让黑木去军情科做副手负责侦察,留吴茂在自己身边做个随军书记。
就在这天傍晚,侦察兵在城东下洋渡口遇到了奉命护送广信府通判和卫指挥镇抚前往南昌的审杰等人,确定了上饶在付出近三千人伤亡后已经解围的消息。
“看来可以确定娄自时是要西逃了!”赵敬子肯定地说。
李丹马上安排人继续护送,同时询问了路上情况。审杰告诉他兴安已没有敌人,听说戈阳之敌也部撤出了,但未确认。
这时候贵溪城里人数最多的是李丹的部队,官军仍然未到达。这可如何是好?
所有人都觉得头皮发麻,一方面是戈阳、兴安已经成为空城,另一方面是官军南下速度慢、兵力单薄,很难抵抗娄自时亲自率领三万主力的冲击。
也就是说,赵重弼设计的这扇门没时间做成铁的,甚至连木板的都不是,简直就是个柴禾编的一脚人家就能踹开!
赵重弼比他们还着急,不断往各地发指令,甚至命南丰、广昌的官军立即北上增援建昌府城,让吉安驻军集结并东调一部至抚州听用。
他已经切实感觉到了娄世明带来的威胁,这家伙要是将建昌府捅破个大窟窿,那么原本想象得很完美的广信包围圈就成了笑话!
不知是为了等后面的娄自时主力,还是为了休整,娄世明在泸溪逗留了七天。
在这段时间里他吸收了杨贺余部冯自材等人,实力得到进一步增强,于是在正月二十四日突然袭击,击破蔡刚荃的防线,越过云际岭在二十六日早晨出现在光泽城下。
但他并未将自己的动向告诉身后的老爷子,当二十七日娄自时进入泸溪,才知道几天前儿子们已经离开时,再次勃然大怒,并从马上昏厥了过去。
二月初一,赵重弼刚刚起床还睡眼迷离之中,就听到自己的中军进来说了个消息。
“什么!娄贼死了?”他一下清醒了,赶紧问消息来源。
原来是尾随娄军的斥候发现对方军戴孝,立即抓了两个想溜走的逃兵来问,这才知道娄自时死了,现在军主帅是大公子娄世用!
“什么!娄贼死了?”李丹也得到了消息:“可靠吗?”
“非常可靠,是‘竹鼠’传递出来的消息。”赵敬子回答:“审大侠亲自和他接头,应该不会有错。现在娄世用当家了!”
“竹鼠”是卧底曹均有的代号,这家伙回去以后四处钻营,终于混到娄世明身边做了个裨将。他给的消息来自于娄军高层,所以这件事几乎是可以板上钉钉的。
“这下子有好戏看了!”李丹冷笑:“娄世用可没有什么宽广的胸怀,这俩弟弟这么任性他是不会容忍的。”
“你希望他们互相打起来?”赵敬子问。
“打起来的可能性小,但两边继续联手的可能性不大了。实力增强让娄世明有了对抗其兄的资本,当然也在他们内部扩大了发言权。”李丹好整以暇地坐个舒服的姿势:
“现在,就看他们之间闹起来,有多大程度可以削弱娄家的战力,另外能给官军这边多少调兵遣将的时间和实现再次包围的机会。”
上次包围门没有关住叫娄自时踹开了,所以李丹说是“再次包围的机会”。
二月初,游击李廷率三千人到达戈阳,带来了铅山也已经被其它官军收复,玉山被围之敌已经接受招安等消息。
广信府面收复。但是建昌那边情况却很不好。娄世用一万人猛攻南城,终于用两天时间攻克了这座府城。
这是他们攻下的第一座府城,娄世用杀了被俘的知府汤禀英祭旗,然后正式宣布建国号天福,自称天王。
他授予叔父娄自胜德禄王,封二弟娄世明广安王、三弟娄世凡广信王,但二人都退回了印信予以谢绝。
二月中,娄世用击退了从南边来援的南丰等地援军,然后派龙辉溯河而上占领了守卫薄弱的新城。
在形势一片大好,官军正手忙脚乱中,杨贺又跑了,他趁大家注意力往南看,突围而出,从武功山的山谷中溜出去,消失在湘南的大山中。
石毫确认这个消息之后一面上折请罪,一面调集一万官军自抚州南下建昌府。
赵重弼将团练调回鹰潭,依旧守着这个大门的门轴。现在进剿的主力已经改成了官军。
衫关的福建兵回援光泽失利,只好先退回邵武。娄世明已经兵临邵武城下,志在必得。
李丹正在打包,他已经向赵重弼请求让梁明山来接替自己的饶州团练使,然后真的要回家读书去了。
娄谅已经先期抵达白马,住进了为他盖的“格庐”居住。李丹掐指算着哪天能到家,心里有些火急。
外面脚步声响起,梁明山和赵敬子联袂而至。
“大人,娄世明和娄世凡都死了!”
李丹手一抖,拿着的几本书滑落在地上。他疑惑地看看二人:“竹鼠说的?”
“是!他紧急联络了审大侠,说现在福建那路娄军已经乱套了,群龙无首……。”
“究竟出了什么事?娄世明可不是那么容易死的!”李丹还有些不敢相信。
“事情出在娄自时葬礼上。”梁明山说。
娄自时死后一直没有入土,娄世用在攻下南城并建国后才找了块吉壤,派一千士兵给他父亲营建了坟墓。然后通知娄世明、世凡、世吉三兄弟来参加葬礼。
葬礼上娄世凡失态,痛哭之后当众指责长兄丢母弑父,气得娄世用脸色煞白。
队列里的丘克勤趁娄世凡不备拔刀,娄世明为救弟弟挨了这刀,结果被砍断脊骨当场殒命。娄世凡刺伤丘克勤夺马而逃,现场大乱。
娄世用本不想追究了,但听娄世凡溜走时喊说要提兵来报仇,便生出杀心。最后还是龙辉带兵追上去把娄世凡射落马后,又命部下将其乱箭射死。
这个意外真是,要多意外有多意外!“没想到,二天王和花臂膊这兄弟俩就这么死了,还是被自己亲兄所杀。唉,真是太不值了!”
李丹叹息:“我本以为将来有一天我们能在战场上见高低呢,谁想竟是如此!”他摇摇头拣起地上的书:“报给赵大人吧,这下建昌府的事情更不用我操心啦。”
“大人这话怎么说?”梁明山问。
“潭中绡来信,说他已经帮着知县将南丰打造得铁桶一样,并且城都已经仿着余干的例子动员起来,敌人想如打南城那般攻南丰是不大可能了。
现在他们内部又出了乱子,我看气数长不了啦!
哦,伯亮倒是可以派人去告知赵大人,如果南线敌军群龙无首,很可能推原来杨贺部将冯自材出来主事,这个人或可招安,请他留意。
另外告诉竹鼠注意自身安,必要时可为冯自材接受招安做些推波助澜的事,但不宜揭破身份。”
二人离开后,李丹想想便叫陆九将王习找来。“冯自材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招安他有几成可能性?”他让王习坐下后问道。
“大人,冯自材这人没成家、没子女,一直把侄儿冯白山当自己的娃看待!”王习没直接回答问题,反而说了这么一句。
“冯白山?这人好耳熟。”李丹想想:“是不是先前杨星的那个中军官呐?”
“嘿嘿,大人好记性!”王习赶紧说:“当初事起突变,我等仓促下迎战。谁知对方下手极狠,弟兄们被分割成好几块互相间无法呼应。
亏得后来朱大人带着官军到了,不然连我这条命也搭在里面。呃,说重点就是……白山的尸身是我找到以后下葬的,我知道他最后怎么死的,埋在哪里。”
“你想亲自去一趟?”
“还有别人能去吗?再说作为白山以前的同僚,我也该把这些事和他家里人有个交代是不?”王习苦笑。李丹想想,用力在他肩上拍了两下。
上次走这条路时队伍浩浩荡荡,李丹现在身边却只有吴茂、陆九、林宝通和一什卫士相陪。
上饶解围后林宝通任务完成,他随后潜回复命,广信府的军情工作交给铁镏子负责,情报站则交给审杰的那个徒弟卢十七。
团练里面保留两支情报力量并不合适,李丹决定将情报科的人和审家兄弟这些江湖人士都撤出团练,因此原情报科的关系部平移到商团内,称消息科。
一路上从林宝通口中,李丹了解到原来上饶城内的事还真是并非一帆风顺。卫所千户林小通的父母被娄家抓到,因此派人潜入城中胁迫他开门献城。
幸亏林小通没有立即答应,害来人为帮他讲条件进入城两趟结果露了马脚。
审大侠将情况报告后,于参将将计就计开门,在瓮城内诱杀数百敌军,射杀了林小通,敌人计策终归失败。这是在娄自时撤围前一天发生的,估计也是他最后的尝试。
“茂才兄这次回来,我其实正在想需要派个人作为我的代表去商京,表面上身份可以是商团掌柜,在商京代我出面联络、安排交易。”李丹告诉吴茂说。
“怎么,公子还真的想要在官场做下去了?”吴茂笑着问:“你就不怕掉进那染缸被染成黑色?”
“一点自信都没有!”李丹批评:“焉知不是我们一点点把他们染成红的?”
“黑色多,难呀!”
“所以我要参加科举,认识更多举子,树立在文坛的威望,然后把有共同理想的人慢慢拉拢过来。等我们的人数量超过他们时,这缸水的颜色也就要变了!”
李丹看向吴茂:“陈家已经被皇帝召回,我看陛下还是个英明的君主。
如果没有人辅佐,他一个人势单力孤,很容易被那些士大夫给带歪了、跑偏了,但如果有我在,至少不会是隋炀帝那样的下场!”
“你居然拿炀帝来比当今?”吴茂眉头惊奇地动动,忍不住想打开车门看看四周有没有人在偷听。
“这车轮滚滚地,就算我喊两声外面也未必听得到。”李丹看出他心思微笑着安慰,然后接着说:
“杨广这人英俊、博学,有才华、有见识,有文采、有武功,唯一缺的就是辅弼良臣。
你看他做的事:开运河、建东都,灭南陈、征吐谷浑、伐高句丽,哪件事都有背后深刻的考量,都是大手笔。
只可惜性格上过于急躁,又为了皇位稳定处死大量功臣,导致自断羽翼,身边只有那些阿谀奉承的小人推波助澜。
后来诸般征伐与营建过于频繁,滥用民力,在灾害面前国家不能救济,在与名家士族相处中又关系紧张、猜忌不断。
所有这些最终导致辉煌的隋朝一瞬灭亡。
是故一个英明果决的君主对国家来说是不可少的,但如果君主过分自以为是而身边又无臣子能够矫正,对天下人来讲反而可能演变为灾难。
福祸的关系就是如此啊!我当初要科举,是为了接近皇帝,找到让陈家冤情得雪的机会。现在要参加科举,却是为了辅佐皇帝,让帝国吐故纳新,再发生芽。”
“嗯,君前者为私,后者为公,前后变化善莫大焉。”吴茂拱手:“茂愿为公子前驱,为了让宇内廓清、吏治更化,同公子一道,奋力搏一程!”
“好!”李丹非常高兴:“你到商京之后,先去四海居酒楼找金钱豹王金生。他是咱们茶山社在商京的负责人,也掌握着情报渠道。我会让他尽力协助你。
你熟悉情况以后,可以自己决定在商京以什么面目、名分出现,以及如何开展。需要多少人手、资金请直接写信给我,我会指定一人作为咱们之间专用的信使。”
越接近到家,李丹心情越是舒畅。以往没注意过这路上还有如此美丽的景色,他颇有兴致地看着,也注意观察田间人们如何春耕劳作,使用什么工具。
有时让车队停下,走到地头和老乡攀谈。那些乡人不知道这和气的小公子便是他们口中“目光如电”的李三郎,只觉得这人好说话、不拽文气。
在外带兵一年,连新年都未在家。李丹一进门就把小钱氏扶到正座上,恭恭敬敬先补了磕头的礼数,这才叫陆九把带来的礼物呈上来给姨娘过目。
当然,自家媳妇也有,不过好东西自然要晚上才拿出来哄人家高兴的。家上下不是得了礼物就是拿了赏赐,都高高兴兴地像是又过了次年。
在一夜疯狂之后再次醒来,李丹支起手肘,看着蹙眉下地的徐英,嘴里喃喃地念叨:“雪絮漫随青松卷,此意绵绵,谁道心情浅?前度郎君归期缓,一年相见半晌欢”
徐英回身在他额上拍一巴掌,笑骂:“你个小鬼头,得了便宜卖乖,还敢用歪诗来调戏。你且老实些罢,仔细今晚宁儿吃了你!”
李丹哈哈笑,四仰八叉地躺着说你两个随便吃,反正就这么多肉。
雨桐进来笑着说:“姑爷快起罢,这太阳头儿都老高了。再不起,回头姨娘该说我们不懂事。”
“这不可能,至少英姐姐绝不会,除非是你雨桐不懂事。”
李丹拿丫头打哈哈,说得雨桐脸红如布,啐了口说:“好心当驴肝肺,反来倒打一耙!不是发誓说要读书么?这算是哪门子读书的样儿?”
“诶,莫急嘛!”李丹枕着两手眼望天花:“百金不换闲时月,千鸟难逢空树林。你且让爷我享受会儿这感觉。
唉,总算无官一身轻了!这一年忙得脚打后脑勺,都不知道怎么过来的。这才不过饶、广、抚三地而已,若是封侯拜相,爷我怕连个安生觉都睡不囫囵喽!”
徐英和雨桐听他如此形容自己,愣了下继而掩口而笑。李丹看着她俩花枝乱颤的样子,惬意极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死……